第6章 神剑

傅潇没再回答。

虽然不落武器的名,却要留下他自己的名,好让炼器师分清炼的是谁的东西。

这次动笔时,他竟然面无表情盯了片刻图纸。

然后换成了左手。

白缃欣赏着他慢慢写出来的两个不堪入目的狗爬字“傅潇”,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傅潇面不改色:“其实我是左撇子。”

白缃“……”了一下:“你当我是傻子吗?”

刚刚才用右手画过图纸呢。

“是吗?”傅潇于是又语气淡定地换了个说法,“其实我曾被人压在山下五百年,右手有损,画图无恙,但写不了字。”

他讲的平静,又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一本正经,白缃听得乐不可支:“你以为我没听过孙悟空的故事啊?”

傅潇将笔搁置下,神色淡淡:“不信算了。”

白缃“嘁”了一声,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跟他闲扯。

又扭头去问赵师傅,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做。

赵师傅连连说可以,于是商议好三日后来取东西。

傅潇说罢,下意识从芥子袋中摸了一块灵石出来,放到了堂前的桌上。

白缃准备掏钱的动作又是一顿。

傅潇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怎么?”

白缃收回眼神,缓缓笑了下:“说好了是我实现你的要求,怎么能要你自己破费。”

傅潇“哦”了一声。

然后也很不客气的伸手,又把那块洋溢着充沛灵气的上品灵石收了回去。

白缃将手里的定金灵石交给赵师傅,转头和他一起往外走,恍若无意间问:

“护法此前出来买过东西?”

傅潇目不斜视:“没有。”

白缃:“那你如何知道城内是以灵石交易的?”

傅潇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坦荡地看着她:“你猜我的芥子袋和灵石都是哪来的?”

白缃:“难道是我师父给的?”

傅潇漠然。

看样子是猜对了。

白缃心想完了,这小子该不会真是她师父什么远门亲戚吧,不然怎么连灵石都给?

“我瞅你这把剑也挺好的,为何还要再打造一把其他的武器?”

傅潇道:“想要?”

这是可以要的吗?

白缃眼前一亮,舔了舔唇。

她看着傅潇身后流光溢彩、即便入鞘也透露着一股神圣清冷气息的宝剑,羞涩地点头。

傅潇眼底似乎对她这副模样浮现出了几分嫌恶,很快又将目光收回去。

就像唇边一闪而逝,又归为平静的笑意。

“那你就想着吧。”

白缃:“……”

“做人不能太没情商,”白缃三步并两步跟上去,语重心长地拍他肩膀,“这样吧傅护法,我也不要你这剑,我看你对我这鞭子也挺感兴趣的,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傅潇道:“不要。”

“别急着拒绝啊。”白缃嘴皮子叭叭叭的,语速飞快。

“——你知道的,灵器都认主,只有被它承认的人才能碰它,反正你也不用剑,就让我试着摸一下嘛,还不一定能摸到呢。”

“而且我也不白摸,如果你想摸陨星的话,也可以随便摸,只要它不反抗,我没有任何意见!”

傅潇原本始终冷漠的表情不知是被她哪句话戳中了,竟然抿了抿唇,隐约有些意动的样子。

白缃再接再厉,还要说什么,傅潇却似乎不耐烦听了,直接伸手将身后的剑连剑带鞘递了过来。

“拿。”傅潇说。

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面具下的瞳孔中带着几分恶劣的兴味。

“你若能拔得动,这把剑,送给你也无妨。”

“你说真的?”

傅潇缓缓道:“真的。”

虽说傅潇敢这样说,恐怕这剑确实不会那么好拔,可白缃还是不免兴致勃勃,“这剑有名字吗?”

本以为这次傅潇仍然会像先前一样回答没有,不成想傅潇沉默了不到瞬息,却说。

“流光。”

白缃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说这剑叫做“流光”。

当即笑起来,边伸手,在掌心蕴起灵力,试探性地去碰剑,边道:“好名字,很合它的样貌。不过既然它有名字,怎么你不给那双袖剑也取一个……”

傅潇神色掩藏在面具之下,看不真切。

因此白缃也没有注意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几分厌倦。

白缃不懂,是因为她还没有变成“傅潇”。

可他知道。

他是永坠红尘的堕仙,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修罗。

他满心都是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恶念,双眼早就被仇恨和痛苦所蒙蔽。

他已经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去给武器取名、又亲手养大一个器灵了。

本就是无根浮萍,早晚会有离开之日。

给物件取名,让其生智,待离别之时,岂不是又平添牵挂?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一切停在最开始的地方。

不开始,就不会有结局。

白缃一声低呼,唤回了傅潇的神智。

他眼底翻涌的黑色雾气瞬间又被压了回去,恢复了平静的常态。

一抬眼,就见白缃正捂着手,皱眉看着他手上的流光剑,嘀咕道:

“怎么碰都不让碰?也太凶了吧……”

被她指控“太凶”的流光剑闪烁着微弱的白色荧光,沉默地躺在傅潇手心。

而她试探着去触碰流光剑的食指,此时正往外汩汩冒着血色。

在葱白的指尖上,显得格外刺目。

傅潇冷漠地心想,当然不会让你碰。

因为这是“神剑”。

没有相当的修为,就算他们本是同一人,也会在接触时被神剑光芒所伤。

这不是流光本意,怨也只能怨此时的白缃只有元婴期修为。

每位飞升的上神,在飞升的那一刻,都会获得一把伴生神器,取代他们先前武器的位置。

神在器在,神亡器亡。

傅潇当了几百年的魔修,用了几百年的陨星,谁承想,有朝一日飞升成神,天道给予他的伴生神器……

却是一把剑。

说来可笑,但他不做剑修已经许多年了。

——上一次用剑,还是两百岁生辰宴,跳下飞霜阁的后山前,一剑捅进了师兄林和涯的胸膛。

连天道都不愿承认,是一个魔修越过了那么多声名远扬的天之骄子,成为千年来第一个飞升成神的修士。

当然,流光剑的名字也不是他取名的,而是它降世时就刻在剑身之上的名字。

这些念头百转千回,不过是一转眼间的事,傅潇面上仍旧平静。

他挽剑将流光收起,目光在白缃指尖停顿了一瞬,淡淡道:“现在试过了,你满意了?”

白缃撇嘴道:“你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傅潇神色倦懒,带几分冷意:“是你自己非要碰。”

“好吧好吧。”

白缃解下腰间长鞭,递过去:“不让你吃亏,你摸吧。”

反正陨星向来臭脾气,一身倒刺张牙舞爪,从不让她以外的人触碰。

白缃在心里偷偷幸灾乐祸,心想,最好让这家伙也被倒刺狠狠咬上一口。

倏地,她脑袋里的思绪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卡了下壳。

往常嚣张乖张的陨星,此时竟然收敛起了浑身倒刺,正亲昵地缠在傅潇手指上,一圈又一圈,轻轻蹭着。

态度就像见了亲爹,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和平时跟她撒娇时那个破德行一模一样。

白缃:“……”

我说,是不是有点荒谬了。

傅潇低头看着陨星,神色竟然也软和了不少,隐约间唇边还有两分笑意。

白缃闭眼,心想这个不中用的。

不会是和她一样见了美色就屈服了吧?

可方才还是她亲口说的,要摸多久摸多久。

眼看着傅潇没有收手的意思,白缃也只能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吞,微笑着咬牙切齿地催眠自己:“摸吧摸吧不是罪……”

念叨了一会,又难掩愤愤不平地哼唧:“这可是我师父亲手送我的,花了不少上等材料,我平时可宝贝了,还没给别人摸过呢。也真是便宜你了……”

傅潇脸上那点清浅的笑意忽地消散了。

他眼神带着一种瘆透人心的冷意,缓缓扫过白缃精致漂亮的脸庞,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瞬,忽然直接收回手,转身往前走去。

毫不留恋。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的背影那样挺拔清瘦,看着竟然有几分单薄。

好像一眨眼,就能风一样散进人海,消失无影。

白缃眨了下眼,慢半拍收起呆滞住的陨星追上去:“你又怎么了?”

她下意识就要拍上傅潇的肩膀,却被他相当迅速地躲开、冷声呵斥住了:“别碰我!”

白缃皱眉,半空中的手不尴不尬地收了回来,有些不爽:“我也没惹你吧?你干嘛突然走这么快?”

傅潇道:“你以为你师父是个什么好人?”

话题突然跳转,白缃愣住:“阿……魔教教主,确实,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人啊。”

她也没说她师父是个好人啊。

傅潇凝眉看着她。

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步继续走。

白缃八卦心起,心痒难耐半天,偷偷摸摸道:“你跟我师父有仇啊?”

有仇怎么还答应她师父来保护她?

不会真的是来暗杀她的吧?

白缃感觉脖子有点凉。

……不能吧?

要是有仇,怎么不见他对自己如何?

她是她师父的亲传弟子啊。

却见傅潇目视前方,语带讥讽:“是有仇。”

白缃一蹦三尺远:“啊??!”

傅潇又嗤笑一声:“该说,我的仇人,遍地都是。”

白缃懵了:“啊???”

“你若还想活的久一些,”傅潇眼神落在她身上须臾,又轻飘飘收回去,“我劝你,早些和天命阙的人断了关系。特别是你师父,还有那位……右护法。”

白缃舔了下唇,才回过神,正要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傅潇却突然蹙眉,改口道:“算了,你就当我没说。”

爱接触谁接触谁。

他管这么多干什么?

白缃:“???”

她眼睁睁看着傅潇说完,直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回了天命阙。

背影冷酷无情,徒留她在门口,因为对方短短几句话而风中凌乱。

白缃:“……”

不是,这人真的有神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