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赌约

白缃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从醒来开始就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却只记得梦里有片很深的梅林。

像极了天命阙后院的风景。

她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越想越不知为何,没由来的恐慌。

来往的魔教弟子跟她问好打招呼,以往总是懒散笑着回应的白缃却毫无反应。

魂一样地飘过去。

直到在雅芳宫的门前撞见了傅潇。

天命阙虽然是魔教,却也比城内那些未入教的三教九流有规矩的多。

每日辰时,由长老居的长老们敲钟作响,内门弟子需前往雅芳宫的三楼修炼室一同上课。

当然,一天也就这一次,有时候轮到弟子们有任务集体外出,雅芳宫的课往往几个月都上不了一次。

要不是这是前教主留下来的规矩,现任教主江望雅又懒得改,这规矩怕是早就废了。

啊,你说外门弟子也想上课怎么办?

江望雅的原话是:管他们去死。

而且身处玉华大陆最庞大的魔教势力中心天命城,这群弟子能进天命阙,就能证明他们本身也不是什么遵守纪律的好鸟。

但在弟子们看来,虽然上课极其无聊,倒也有些有趣的地方。

毕竟这是难得的,每日一次的“大型聚会”,是聊八卦的和扩展人缘的绝佳时机。

就比如在魔教呆了这么多年却很少出门的白缃,对她来说,雅芳宫就是天命阙唯一的消遣地。

来这里没别的,主打一个习惯。

据说雅芳宫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几百年前也曾是一处福地洞天。

后来时过境迁,成了魔气最浓郁的地方,最后被修成了魔教的地盘。

它呈金字塔环形,共三十一层,第一层是大堂,第二层是古籍室,第三层是课室,第四层往上,都是修炼室。

越往上,空间越小,魔气越浓,修炼室的进入条件也越苛刻,最顶层只有教主能进,而白缃最高能进到三十层。

但她一般不进。

作为曾经修过两百年的“正统”法术的人,白缃还不能完全适应魔教群魔乱舞的风格,以及直截了当吸收魔气的修炼方法。

以至于她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仍旧卡在元婴期初期的修为,进阶不能。

她来雅芳宫,要么是在一堆古籍里找每个月由外门弟子新上供的话本,要么是听内门弟子们凑在一起讲今日出品的玉华大陆新鲜八卦。

作为这几百年来教主收下的唯一亲传弟子,白缃的人缘自然是杠杠的,一般她一来雅芳宫,就有一大堆人围上来嘘寒问暖。

今天自然也是一样。

但情况有点特殊。

一道眼熟的白色身影靠在雅芳宫门前,身负长剑,闭目养神。

魔教是什么地方?虽然要上课,但弟子们的服饰并没有统一要求,来上课的穿什么的都有。

傅潇这一身翩翩公子的白袍,混在五颜六色的弟子中,可谓是相当醒目。

来往的弟子们不知为何,但凡从他身边走过,都要呈“o”形绕着傅潇走,以至于他身侧三寸成了一片微妙的真空区。

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许多,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眼尖瞧见了白缃的身影,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谄媚地称她少主,拥着她就要进门。

气氛这才活泛了一些。

白缃却恍惚地停在原地,诧异地看着傅潇的方向:“那是怎么回事?”

傅潇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也随之看了一眼,小声道:“少主不知道吗?那是新来的护法……也不知道看着这么正经一个人,怎么就来我们天命阙了?”

更有人嬉笑道:“少主,以我走遍五湖四海的眼光来看,这人面具下面绝对是个一顶一的美人胚子。”

“少主不是最爱美男吗,要不要……”

“你疯了?”旁边的弟子捅了她一手肘,挤眉弄眼,“连教主都如此尊敬的护法,你还敢惹?真不愧是合欢宗出来的,要美色不要命是吧?”

说话的女弟子反应过来说错话,迅速闭嘴了。

“我知道他是护法,”白缃忍着胸腔里的烦躁,道,“我是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靠在门边的男人忽然眼睫一动。

随即睁开了眼。

还在吵闹的人群不由随之一静。

只见对方黝黑而沉的瞳孔朝白缃的方向转了一下。

然后转身。

进去了。

白缃没从弟子这里得到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答案,但很快就从课室上知道了。

坐在白缃身侧的弟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区别,修为高的只要想听,随时都能听到。

“不是说今天是季宫主的课吗,我可是听说季宫主才来的,怎么换成了新来的护法……”

“你问我我问谁?”

没错,傅潇来授课了。

白缃脑海中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预感,竟然成真了。

她郁闷地往桌上一趴,盯着课室最前方盘腿而坐的白衣身影,心里更加疑惑。

这护法到底什么来头。

当护法就算了,来抢课干什么?

关键是竟然也没有人对此发出反对意见吗?

天命阙那些整天絮絮叨叨的长老呢?

白缃开始有些好奇,傅潇会教他们一些什么了。

但意料之外的是,傅潇竟然在讲玉华大陆!

从玉华大陆上有几个国家,几个皇帝,讲到有几个仙门,有多少近乎飞升的高手,有过多少次仙魔之战。

不可否认,这人有一把非常好听的嗓子。

是初听寡淡,再闻隽永的那种,一如他的气质,回味悠久。

但不妨碍白缃对此感到困乏无趣。

她听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见周围也有人在讲小话,而傅潇稳坐高台,捧着那本《玉华大陆古今通》仍旧面色淡然地读着,视若罔闻。

于是也放下心来,心安理得地加入了讲小话的行列。

“不是我说,就算戴着面具也能看出来,傅护法真乃绝色……”

“他不应该来天命城,应该去合欢宗。”

“就是就是。”

“合欢宗不合适吧,你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怕是个人事都没经历过的小郎君,带去合欢宗,恐怕就要被那群妖精给吃了,哈哈哈。”

“难不成真的是教主旧情郎的孩子,被教主带来咱们这歇脚来了……”

“我瞧着也奇怪,他真是魔修吗?”

白缃听得起劲,偶有几分对他们用词的不适,但一想想昨天傅潇还对她毫不客气的语气,顿时就佛了。

关她屁事。

但还没等她快活多久,就发现台上的人终于似乎在越来越大的讲话声中忍无可忍了。

他突兀地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白缃还没反映过来,就听傅潇冷冷开口,道:“白缃。”

整个课室都随之一静。

白缃茫然地“啊?”了一声。

“课听懂了吗?”

白缃明白过来,这是挑到她当下马威了。

但是……凭什么啊?

这人是不是太好为人师了一点,管她挺没听懂干什么?

她们魔教是什么爱听课的生物吗?

白缃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还有其他人说话呢,护法你怎么就挑我说?”

傅潇冷笑一声。

别说,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挺像正人君子,这么一笑,那种邪肆的味道就漫出来了几分。

但很快就被他又收了回去。

他说:“你是圣女,不该以身作则?”

白缃想了想:“我觉得我挺以身作则的。”

傅潇微微挑眉,似乎在说:?

“身为魔道中人,破坏不应该是必备修养吗?”白缃振振有词,“我带头破坏了课室纪律!多以身作则啊!”

其他人:“……”

这么说,好像是没毛病。

“只有无能的人才只会‘破坏’。”傅潇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强者都是先了解,再行破坏之事。”

“那么圣女阁下,你是哪一种?”

课室的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不敢出一个。

都觉得白缃怕是忍不住要抽出鞭子和新来的护法打一架了。

但白缃咬了咬腮帮子,却自觉打不过对方:

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她师父只认兵器不认人。

她亲封的护法,又是专程派来护着白缃的。

不说其他,反正修为绝对是要比白缃高的。

妈的好气。

白缃郁闷地败下阵来,嘀咕道,“不就是没听课吗,你说的那些,大部分我都知道。”

“是吗?”傅潇淡淡道,“那我就来考考你,若你答得上来,就算你厉害。今后我傅潇任你差遣。”

任她差遣?

“说到做到!”白缃来了兴趣,手撑在课桌上半直起身:“若答不上来呢?”

傅潇起身。

“若答不上来。”

他默了默,一步一步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了白缃面前。

他声音很淡,却带着几分调笑般的玩味。

白缃一时竟不知是不是错觉。

“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围观的弟子们开始起哄。

“答应他!”

“对啊对啊,少主,答应他!”

“我倒是觉得这赌约不够大啊,不如以身相许!”

“没错没错……”

甚至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吹起了口哨。

傅潇和她对视,神色冷淡,自始至终毫无波澜。

有一瞬间,白缃甚至觉得他仿佛与周遭的环境与世隔绝,很快就要消散不见了一般。

略一思索,她还是答应了傅潇的提议。

反正这么多人在,她也不怕对方毁约。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