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慕是连夜赶回津岭的。
她父亲术后恢复不错,在除夕之前得以出院,他早上出院,中午罗一慕陪他吃了一顿午饭,一个下午心不在焉,母亲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连倒水都倒洒了一回,心知她是挂念远在津岭的简令,了然一笑,当天就催促罗一慕赶快准备一下,买最近一班飞津岭的机票,再晚就来不及在过年前赶回去了。
“可是父亲的病情……”罗一慕犹豫。
母亲眉目间含着笑,神态轻松地宽慰她:“医生不是说过了么,你父亲的刀口恢复情况很好,也不用你时刻陪在家里为他担心,咱们这边过年一大家子人呢,你大哥大嫂、勤勤和雅雅,还有嫣然他们一家都在,过年热闹得很,你想想阿令一个人在津岭那边过年,孤孤单单的,要是你再不回去,她这个年还叫过年么?”
“妈……”
“行了别说了,快收拾东西去吧,手续我让人帮你办。”方桦见罗一慕不动,笑着拍了她一下,“还不快去!”
“谢谢妈!”罗一慕马上上楼收拾行李。
她带的东西不多,平时整洁得有点龟毛的人现在也顾不得叠衣服了,不论是衬衫还是睡衣,全都卷吧卷吧一股脑往行李箱里塞,也不管她那些做工考究的衬衫会不会因此全部报废,只十分钟不到就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完毕,竖起来放在门边,随时都能拉走。
打包完行李,罗一慕单独去跟父亲告别。
父亲似乎早料到她要走,没有生气,他刚出院,躺在房间里休养,因为这场手术,脸比罗一慕刚回来时已经凹陷下去一圈,看起来格外憔悴。
“去吧。”罗柯麟的声音很苍老,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在家里也就只知道和我对着干,惹我心烦,走得远远的,我眼不见为净。”
“是。”罗一慕应道。
“记着,下次把简令一起带回来,你小子这回眼光挺不错的,找的对象我和你妈都很满意,那简令一看就是乖孩子,不像你,就会气你老子。”
其实罗柯麟这么古板的人,要是从前,光看到简令那一头紫色的短毛肯定就要炸了,绝不会同意罗一慕找一个这么“不三不四”的女人结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能说出简令是个乖孩子这样的话,一是罗一慕面冷心冷,又老大不小,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罗柯麟也不想再为难她,二是罗柯麟病了一场,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对小辈的事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这把年纪,守着方桦过一天就少一天,所以在他心里,除了方桦以外,其他的都淡了。
罗一慕答应了父亲下次一定把简令带回来,办齐了出境手续,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往津岭赶,从旧金山中转,由于天气原因耽搁了几个小时,到津岭时已经是除夕夜里十点多,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跨年。
大年三十晚上十点,大部分人都在家里与家人团聚庆祝,根本达不到出租车,还好罗一慕考虑周全,上飞机之前已经在网上订好了专车,一出机场就看见专车司机举着牌子等接机呢,罗一慕上车后报了简令网吧的地址,请司机快一点,说自己赶时间。
“赶着回去见心上人吧?”司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油门一踩冲上了大路,“放心吧,保证不耽误你和心上人跨年。”
罗一慕不善与人交流,对陌生人更是如此,只说:“谢谢。”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想,要是简令在这车上,光是津岭这十多年来的发展史,就能跟司机师傅侃两个小时。
想到简令,罗一慕眼底蕴起笑意,自己这次回津岭是突然决定,没告诉简令,就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不知她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哭?
罗一慕想,八成会泣不成声。
别看简令外表看上去没个正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敏感着呢,最容易感动的一个人,只是在外人面前好面子,强撑着罢了,其实单独和罗一慕相处的时候,最爱哭的一个小姑娘,她一哭罗一慕就心疼。
罗一慕盘算了一路,谁知到了简令的网吧,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原来店门头上挂着的那块大招牌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光秃秃的一块白墙。
莫非出事了?罗一慕心提到嗓子眼儿,掏出钥匙去开卷闸门旁边的小门。
打不开,门锁换了。
罗一慕心一沉,知道肯定出事了。
“简令!”她用了拍了两下门,对着二楼阳台大喊,“我回来了!开门啊!”
等了几分钟,没人应声。
“简令!”罗一慕又拍了一下门。
还是没人应。
倒是旁边的住户走到阳台上来,对着楼下的罗一慕说:“别喊了,这家搬走了。”
“搬走了?”罗一慕愣了,“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不过这房子好像已经卖了,好像是欠了别人钱,连网吧都不开了,前两天我看人来拉电脑,嚯,拉了一个大卡车走得呢,那店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小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好的,谢谢你。”罗一慕对他点点头,垂眼沉思了几分钟,拖着行李箱拔腿就往自己的住处跑。
一说欠钱罗一慕就明白了,九成九又是郝心宜出幺蛾子,罗一慕暗叹简令怎么这么糊涂,有困难不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反而想自己悄悄地解决,那间网吧对简令的意义,罗一慕是知道的,她怎么能一声不响地就把网吧卖了呢?
太鲁莽了。
罗一慕拖着行李箱,依然走得很快,脚步生风,她夜盲,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依旧看不清前路,被路上一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要不是她从小练武的底子,下盘稳,准得摔一个大马趴不可,罗一慕往前一个踉跄,稳住身形继续赶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赶到自己住处时,已经0点过了十分,错过了和简令一起跨年的时机。
罗一慕先去了网吧,又赶回家,一路小跑,气都没有喘匀就急急地敲门,叩叩叩三下,可是没人应声。
她不死心,又敲了一遍。
这次有动静了,罗一慕听到门里快速靠近的脚步声,她一颗心落了地,知道一定是简令。
果然,等了几秒钟,门咔哒打开,房子里一片漆黑,罗一慕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一腔本能向前一步,跨进门里,把简令抱在怀中。
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臂弯间的触感却有一点陌生——简令比罗一慕还在津岭那阵子瘦多了,肩膀骨头都有一点硌手,让罗一慕心里酸酸的。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对简令道歉,对简令说新年快乐,却没想到简令会说——
“我爱你。”
这是一句罗一慕和简令都小心翼翼避开的告白,简令对罗一慕说过一箩筐的情话,唯独爱这个字,好像是她们日常话语里的禁忌,两人都不敢触碰。
罗一慕怕吓坏了简令,简令怕自己给不了罗一慕一生一世的承诺。
罗一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回来之后,简令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爱你”。
罗一慕身上还带着寒气,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仿佛心窝子里被人塞进来一个暖呼呼的热水袋,热气由她的心脏蔓延至五脏六腑,又经由血液流过四肢,很快寒意尽褪,连在风里冻了一夜的、已经冰凉得没有知觉的指尖都开始回暖,又痒又麻。
血液涌上大脑,一时间罗一慕脑海中回荡的都是简令对她说的这三个字,她的嘴唇抖了抖,除了紧紧抱住简令,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以外,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她的血液沸腾似的在全身流窜,她急促地呼吸,想给简令一点回应,想说我也爱你,太过激动,张着口,喉咙里哽得厉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颤抖着、沙哑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嗯”。
她唾弃自己的无能,面对简令炙.热的情话,竟然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说不出,甚至连怎么说话都忘光了。
她只能用自己的行动作为回应,紧紧地抱住简令,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细密地、不断地在她脸上蹭,理智已经完全顾不上了,此刻的两人就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动物,天地间只有彼此,罗一慕捧着简令的脸,亲吻她的嘴角,含住她的嘴唇,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像简令表达自己同样赤忱的爱意。
“唔……唔!”简令被罗一慕的吻吞没,说不出话,只好喉咙里发出嗡鸣,轻拍着罗一慕的肩,示意她等一等。
“怎么了?”罗一慕放开她,心里有点失落,“阿令不想让我亲?”
简令奋力摇头,“不是!”
她想罗一慕一辈子都这样亲吻她,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手摸索到墙边,按开顶灯,房子里顿时一片大亮。
“让我好好看看你。”简令攀在罗一慕身上,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两颗黑珍珠似的瞳仁,倒映出罗一慕的脸。
罗一慕脸上带着赶路后的风尘仆仆与疲惫,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狼狈极了。
简令的手划过罗一慕的眉骨,在她眼角流连,一点一点贪婪地看她,不舍错过分毫,恨不得两只眼睛能楔进罗一慕的身体里,将她每一寸都看个够。
又觉得怎么可能有看够的时候。
罗一慕迎接久别的爱人这样深沉的凝视,一颗心都要化开,满腔热忱无处释放,只好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密密麻麻地亲吻她的掌心,忐忑地问:“我是不是变丑了?”
“没有。”简令痴痴地看着罗一慕,忍不住踮起一点脚,覆上罗一慕的唇。
“慕慕最好看。”
“最喜欢慕慕。”
“爱慕慕。”
她一边在罗一慕唇上细细地咬,一边轻声低语,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