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慕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罗家内宅碰到简令,她那天明确拒绝简令之后,简令识相地没有再打扰过她,原以为之后和简令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谁知才几天功夫又见面,见面地点还是在罗家宅子里,完全出乎罗一慕的预料。
罗一慕是和关绪一块来的,比简令早到半个小时,来之后先和关绪去给罗世森贺寿,在罗世森书房内寒暄片刻才出来,罗一慕刚踏出门槛,就被院子里简令那个颜色与众不同的脑袋吸引了眼球,她心头一跳,想着不会这么巧又碰上简令,结果定睛看去,真的是她,再细听院子里的谈话,只听见简令与罗秒的争吵。罗秒那几句混账话不堪入耳,简令反驳得很克制,罗一慕站在门后面观察,可以看到简令站在桌角位置,脊梁挺得很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借着阳光可以看清她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而凸出来的静脉,青色的。
罗一慕看着她挺直站立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帽衫,很薄,背后两片蝴蝶骨从薄薄一层衣料中支棱出来一点突兀的角度,在她纯白帽衫上留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形销骨立,竟然有点宁折不弯的君子风骨,和罗一慕印象中那个油滑市井的混混形象完全不符。
那样势单力薄,倔强又无助,不知怎么的,罗一慕嘴比大脑先一步动作,阻止罗秒后面那些更恶毒侮辱的言语。
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假装没听见他们之前剑拔弩张的对话,从屋里出来,把话题不着痕迹地笑转到别的地方去,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尴尬地局面,罗一慕向来冷静,却在听到简令被人羞辱时瞬间失了理智,做出这么唐突的事。
简令看着罗一慕从屋里走到院中,径直在罗老夫人下手最近的一个空位坐下,全程看都不看简令这边一眼,只当她完全是个陌生人,大户人家的座次顺序往往能代表很多东西,像郝心宜这种没名没分的只能挤在桌角位置,而罗一慕能坐罗老夫人下手第一位,连罗秒这种嫡系继承人都要排在她之后,说明罗一慕在罗家的地位是极高的,简令想,难怪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通身的贵气藏也藏不住,原来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像自己这种市井小民八成是高攀不上了。
这种场合认识不如不认识,罗一慕假装不认识简令,简令心知肚明地配合,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与罗秒争论,罗秒没出干净自己被人反骂的恶气,怒火中烧,碍着罗一慕在场,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好暂时退让,安静下来。
一场战争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罗家那群等着看戏的三姑六婆一看打不起来了,都很失望,与自己身边的人聊家长里短去了,把注意力从简令身上移开,只有罗秒还憋着气想怎么给简令使绊子,桌面上重新喧闹起来。
“小慕,你父母最近身体还好么?”
“谢谢大奶奶关心,他们挺好的,只是事情太多抽不开身,错过了堂兄的寿宴,也不能亲自过来看望大奶奶。”
“算起来我也有十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哎,要是你大爷爷和爷爷还健在,世森和你父亲关系可能还亲一点,都是罗家兄弟,他们俩之间的走动比外人还少。”
“我父母也经常记挂大奶奶,去年过年时还说要接大奶奶去他们那儿玩儿几天,就是怕大奶奶年纪大了,坐不了飞机。”
罗一慕和罗老夫人聊天,简令听了一耳朵,能猜出罗一慕的爷爷和这位“大奶奶”的老公是兄弟,这么说来罗一慕和郝心宜口中的“罗叔”是堂兄妹了,难怪地位这么高,轻轻一句话就让罗秒连一句反驳都不敢再说,较真起来,要是将来有一天郝心宜真进了罗家的门,按辈分简令还得叫罗一慕一声堂姑。
一方长桌十几个人,都有聊天的伴儿,只有郝心宜这里冷冷清清,大着肚子坐在狭窄的空间里,挤得骨头难受也不敢动弹,生怕惹老太太不快,简令看不下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么难受干嘛不回去休息?”
孕妇易热,今天户外的天气又很闷,郝心宜脑门已经出了一层细汗,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勉强笑着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你罗叔都还没过来,我一个人先退席不合适。”说着又擦了擦汗。
“我已经应你的要求来了,现在没我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再等会儿,待会儿你罗叔就过来了,他想见见你,阿令,你就和他见一面再走吧。”郝心宜轻声恳求。
简令看她那一脸难受又惶恐的样儿就想笑,窝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走又走不得,干脆借口吃多了消食先离开桌子,什么时候郝心宜叫她她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出了小院,外面就是花园,正中央还有一座喷泉池,正好遮挡住了烈日炎炎,留下一片背阴的清凉地,简令坐在喷泉边打游戏。这会儿接近下午两点,花园中一个人也没有,简令躲在喷泉池边,又凉快又清净,一个人乐得自在,想着就在这里把这个下午混过去,却被人找了麻烦。
“你就是简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陌生男人,一高一矮,穿着园丁工作服,戴着草帽,肤色黢黑,站在简令面前笑,龇出一口黄牙,身上因为常年累月抽烟而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臭气。
简令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警惕地看这两个陌生男人。
“问你话呢,你哑巴啦?”矮个子男人朝旁边草坪里啐了一口。
“你们想干嘛?”简令看出这俩人的不怀好意,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两步,随时准备逃跑。
“看样子就是你了。”高个子男人骂骂咧咧,“妈的臭娘们儿,敢和罗少作对,我看你他妈是活得不耐烦了。”
简令了然,原来这俩人是刚才那个罗秒找来的。
矮个子男人道:“少和她废话,她既然自己找死敢得罪罗少,咱也别手下留情,让她好好尝尝教训,罗少说了,事成之后给咱哥几个发奖金。”
简令见形势不妙,又在心里暗骂了郝心宜一百遍,赶紧拔腿就跑,谁知来人不止两个,她甫一转身,就见从后又窜出两人,将她逃跑的出路堵死,那四个人把简令围成死路,手上拿着木头锄把直接照着简令脑袋上招呼,情急之下简令立马蹲身护住脑袋,手臂挨了他们几闷棍,那些人下了死手,痛得简令抽搐几下,咬牙接了下来,后背又被狠踹了几脚,是照着后心踹的,简令抱头被踢翻在地,疼得直吸气,瞅准机会,趁其中一个抬脚又要踹时抱紧了他的大腿,使劲浑身力气把他掀翻在地,然后翻身将他压在地上一顿猛捶,拳拳到肉,揍得那人直哎呦求救。
简令年少时混过几年,知道怎么下手最黑,让人最疼得受不了。可惜她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被其他三人扒了下来,她又揪着那三人中的一个狠揍,摆出了不要命的架势,眼珠子血红,就跟要吃人的野兽似的,四人看得不寒而栗,干脆合伙把简令扔进喷泉池里。
接近一米深的喷泉池,简令毫无防备被推了下去,扑通一声,溅起水花一片,她连呛了好几口水才在喷泉池里站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湿透了的短发贴着额头,水顺着额角流下,从她尖尖的下巴不断往下淌,身上纯白的T恤衫也因浸了水而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使她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甚至连内衣颜色都隐约可见。
她刚才挨打时死命护着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棍伤脚上,脸上却一个口子都没有,白皙的脸庞上滑过晶莹水珠,喷泉池里波光粼粼,衬得她皮肤更白得近乎透明,那一双倔强凶狠的眼睛湿漉漉的,配合着透湿的外衣包裹着的曼妙身体,在一片波光中扩散成惊人的美,喷泉池边的四个人看呆了,互相对视,眼里竟都起了邪念。
反正罗少只说要把这娘们儿往死里整,也没说怎么整,不如……
他们想着,摩拳擦掌,丢了手里的木棍,纷纷也跳下水中要捉住简令,口中言辞不堪,简令想自己八成逃不了了,咬紧牙关握紧拳头要和他们拼命,做好了她死了这些人也别想活的打算,只听岸上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人大喝:“住手!”然后又听干脆的扑通一声,竟然又一个人跟着跳下水中,站在简令前面,挡住了那四个人。
简令眼帘被水模糊,一时看不清挡在身前救自己的那人的长相,只知道她比自己高半个头,简令平视时只能看到她的后颈,很白、细长,沾了水珠,显得莹润,就像天鹅一样美丽。
简令身上很疼,捂着胸口,放心地把自己所有重量全靠在那人背上,鼻尖是一股熟悉的清幽香气,这股香气从来都是撩拨她的,今天却让她前所未有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