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子伸手去摸摸紫音的额头,温度没有降下来的样子,她再度打开秀传来的信件来看。
“不要小看孩子发烧。”
塞剂确实没有发挥药效,如果紫音愿意吃饭的话,就可以同时让他吃退烧药了。
“紫音,觉得怎样?很难过吗?”
妙子问着,但紫音也只是摇着头。他紧紧握着妙子买给他的那个包包,视线垂在脚边,时而皱起眉头,宛如在忍受着某种痛苦一样。那种模样看起来很勇敢,又让人觉得悲哀。
秀在信上写着不要再四处走动。秀说的应该没有错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徒然消耗紫音的体力而已。但是他们又没有地方可去,她鲜少到新宿来。在地下道走着,在西武新宿车站前面,找到通往市区旅馆的入口。旅馆里面也许有比较软的椅子。不,要是可以租到房间的话,也可以让紫音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妙子打开包包,确认皮夹里所剩的金额。虽然不少,但是也不能说多。姑且不说宾馆或商务旅馆了,新宿市中心的旅馆房间要多少钱,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可是,我们还是只有这条路了,对不对,紫音?”
妙子边对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紫音说道,边朝着旅馆的柜台走去。站在柜台后头,顶着一张职业笑容的男人们,正殷勤地接待正要办理结账的客人,妙子绕到队伍的最后面去等着。这种规模的旅馆,在租房间时可能会被要求提示信用卡。她虽然没有信用卡,但是此时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要编一些理由,也许对方也会收现金。是的,只要是合乎逻辑的谎话,也许还可以蒙骗过关。
队伍慢慢往前推近,前面有个门房诱导客人到空着的柜台去。越接近柜台,心脏就越发地紧缩。促使她鼓起勇气来面对的因素,纯粹在于她对紫音的爱。
“紫音,很快就可以舒服一点了。你再忍耐一下。”
紫音抬起头来。因为发烧的关系,他的脸颊泛红,眼睛湿润。但是,栖息在温润眼底的那道微弱光芒,代表着对妙子的信赖。
“谢谢你,紫音。”妙子说道,几乎在同时,排在妙子前面的人离开了队伍。
“您要办理结账吗?”带着笑容的门房对妙子说。
妙子将积在口中的口水用力一吞,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说道:
“对不起。我本来跟父亲约好中午在这里会面,可是我弟弟的身体好像不太对劲,我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但是可不可以先让我办理住房?”
门房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很担心地窥探着紫音的脸,随即露出一种真心的、不是职业味道的笑客。
“那真是伤脑筋啊,请到这边来。”
妙子牵着紫音的手,跟在朝着柜台后方走去的门房后面。柜台后面没有人,但是当门房朝着柜台的更后方叫了一声后,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出现了。当门房将妙子他们的状况转告女人时,她一直用沉稳的视线看着紫音。
“我知道了。请到这边来,弟弟感冒了?”
“嗯,我想是的。从昨天起就好像不太对劲。”
“那么应该带他到医院去吧?要我们帮你介绍这附近的医院吗?”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就算妙子想带紫音去医院也没办法,她一时为之语塞,死命地想编出下个谎言。
“怎么了?”
“那个……这孩子有自闭症。”还来不及细想,话就脱口而出了。
“除非是常去看的医生,否则他会失控的。待会儿我爸爸会带药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在我爸爸来之前,先给我们一个房间?”
“啊,可惜这么可爱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请稍待一会儿。”
女人看着计算机,开始敲打键盘。
“如果双人床房间可以的话,现在可以立刻为你准备。”女人边敲打键盘边说。
“不好意思,那就有劳您了。”
“你有信用卡吗?”
妙子摇摇头。女人似乎早就料到了吧?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这是我们的规定,多少要付一些预付金。”
“是多少钱的房间?”
“两万七百九十圆。”
妙子拿出皮包,付了钱。女人边接下钱,边将住宿卡交给妙子。
“请在这里填上姓名和住址。”
妙子填上一个假名字和随便编派的地址。她有点在意女人的视线,但是女人只是数了数接过来的钱,然后又操作着计算机。
“谢谢你,这是你的收据和房间的钥匙。要工作人员带领你去吗?”
“不用了。”
拿到的钥匙上刻着807这个数字。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真的很谢谢您。”
妙子对着笑容满面的女人低头致谢,拉起紫音的手离开柜台。紫音的手是热的,还微微渗着汗水。
“啊,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立刻为您送上退烧用的贴布。”
“谢谢您。”女人一开始的笑脸只让妙子觉得不安,但是现在却让她感到这是一股强而有力的鼓励。
体温计显示出三十八度二,紫音白得像是透明的肌肤,晕着樱桃般的颜色;眼睛很明显是湿润的。她将门房送来的退烧用贴布贴在紫音额头上,再帮他盖上两层毯子。
“紫音,你还好吗?”
妙子轻轻地抚摸着紫音的头发,紫音很羞涩地笑了。他的笑容是那么地可爱,同时又让人心痛。如果烧再退不下来,就只好带到医院去了。可是,如果不能用健保的话,她不知道诊疗费和药费要花上多少钱。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深刻了解到自己之前活得有多不知天高地厚,过得有多么地轻浮。如果秀在身边的话,也许就可以提供不少意见了。
“糟糕。”妙子把手伸向包包。她完全忘了要发信给秀,他一定等得很焦急吧?妙子打开手机,将信打了进去。
秀,也许把紫音带到医院去会比较好。如果没有健保,大概要花多少钱?
信件发送出去后,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原来她自己都没发现到,她的肩膀一直是紧绷着的。要是紫音有什么万一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她就产生一种身体整个萎缩起来的压迫感。秀立刻就回信了。
紫音的情况如何?发烧到几度?如果发高烧的话,最好让他立刻躺下来退烧。现在你人在哪里?
从内文来看,妙子的恐惧似乎也传达给秀了,他也很焦急。
我租了房间,让紫音躺在床上休息。我让他保暖,额头上贴着退烧用的贴布……现在烧到三十八度多。怎么办?秀,你愿意陪我一起带他去医院吗?
紫音闭着眼睛。他并没有睡着,无法承受全身的倦怠感而闭目养神,或许是最贴切的形容。妙子发出信件,对紫音说道:
“紫音,肚子饿不饿?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对不对?吃一点东西后吃药吧?这样会舒服一点的。”
紫音微微地睁开眼睛,发出撒娇似的声音。手机振动了,提醒妙子有信件进来,但是妙子没有立刻打开信件,先去打开房间里的冰箱。除了有矿泉水和罐装啤酒外,还有果冻状的营养食品。妙子拿出营养食品盒,扁平状容器的管子冰镇得很透彻。她拿着回到床边,将管子贴在紫音的脸颊上。
“很冰很舒服吧?这是零食。紫音,你喜欢吃零食,对不对?”她打开管子的盖子,轻轻地把口对着紫音的嘴唇。
“要不要吃吃看?如果味道不喜欢就别吃。”
紫音张开嘴唇,也许是想试试看吧?妙子慢慢握住管子,紫音的喉头上下滑动着,确实把东西吞下去了。
“好吃吗?要全部吃掉吗?”
紫音没有回答妙子的问话,将营养食品吞了下去。也许他不是肚子饿,而是口渴。不消多时,紫音将里面的东西都喝光,大大地吐了口气。妙子将空管子丢进垃圾筒,拿出感冒药。她拿出一锭药片放在手掌上,连同矿泉水的瓶子一起凑到紫音的嘴边。
“紫音,嘴巴啊一下。马上就结束了,好不好?”
妙子把手扶在紫音的脖子上,轻轻地扶起他的上半身,把药片塞进他嘴里。当她把宝特瓶的瓶嘴拿到紫音嘴边时,紫音便咕噜咕噜地喝着。
“太好了,紫音。吃了药之后,烧一定会退下来的。”
喝过了水,她让紫音再躺回床上,将棉被和毛毯盖到他脖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紫音的皮肤没有刚才那么热了。她的理性知道不可能这么快,但是心情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无助。
“已经没事了,紫音,你好好睡一觉,妈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妙子温柔地对再度闭上眼睛的紫音说道,同时打开手机。刚才传进来的,果然是秀的信。也许是太急了,连标题都没有。
是啊,也许立刻带到医院去比较好吧?我会陪你一起去。对了,你在哪家旅馆?
正要写回信时,手机又振动了,秀的信再次传进来。
怎么了,妙子?紫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妙子的脑海里,浮现秀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紫音总算吃了药,她的心情也终于轻松了一点。一直到刚刚为止,她哪有心情笑呢?
我们现在在新宿的……
文章打到这里,妙子突然感到奇怪。她努力思索着哪里不对劲,很快的,她就知道这种怪异感来自何处了。一开始,妙子传出信件后,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回了信。她从没见过秀打过信件,不只是这样,她甚至没看过他使用手机。平常鲜少打信件的人,能那么快就回信吗?而且秀一直都叫紫音“小鬼”。那个小鬼、这个小鬼的,然而,秀在信上却写着紫音。
那个男人会笨到让秀有逃走的机会吗?秀有那种本事能逃得出那个人男人的手掌心吗?是那个男人逮住秀,用秀的手机传送信件过来……这是最自然的想法。妙子将写到一半的信件给删除了。按住按键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是自己想太多吗?或是……她赶紧打开手机的送信匣,确认传送给秀的信件。自己写了什么啊?如果寄信过来的人不是秀,而是紫音父亲的话,她有没有写出可能让他知道他们所在位置的内容?
人在新宿;订了房间。她只告诉对方这些事情。
在池袋的宾馆街和紫音父亲不期而遇的恐惧感觉再度复苏,那个男人会找到这家旅馆吗?
“再怎么厉害……”
妙子喃喃自语着,甩了甩头。可是,心情还是没办法释然。那个男人在宾馆街找到了妙子。他又是如何找到秀的公寓的?她不敢断言他不会找到这里来。她很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又不能带着生病的紫音四处乱窜。
“怎么办?真是的!”
妙子无助地抱着头。将一切抛开不管的心情,越发强烈了。问题在于她无法抛开紫音,她放不下他。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么之前妙子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紫音,赶快退烧吧!”妙子喃喃自语,而紫音已经陷入深层的睡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