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紫音用洗手间时,妙子打开了手机的电源,确认有无信件。收到的信件有十七通之多,屏幕不可能一次就将这么多的信件显示在屏幕上。一群盘踞在邂逅网站、像鬣狗一样的男人们,妙子一边嗤之以鼻,一边看着信件,寻找中意的男人。信件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直觉来选择对象,偶尔她的直觉也会凸槌,遇上像昨天那种变态的男人,但是碰到也就认了。她告诉自己,那就像是出了一场意外一样。
看到第九封信件之前,都没有任何足以撼动妙子内心的内容。今天运气不是很好。正要打开第十封信时,妙子的手指头顿时停住了。不是由邂逅网站转寄来的,是普通的邮件。标题是“求求你”。
昨晚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瞬间掠过脑海。不会吧!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邮件。
大原妙子小姐,你好。我是你带走的小男孩的父亲……
妙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差一点将手机掉到地上。为什么?为什么?反射似的条列问句,在脑海中卷起漫天的漩涡。她听到流水声,妙子勉强稳住差一点就要陷入恐慌当中的自己。当着紫音的面不能出错,她是紫音的母亲。
“紫音,要乖乖洗手哦。”
妙子一边对着浴室大叫,一边快速地阅读信件后半段的内容。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你的电子信箱——怎么拿到的?是幸治!一定是幸治!她的朋友虽然知道她的电子信箱,但是她只告诉幸治这个手机的号码。
一股怒气涌上来,同时下腹部袭上钝痛感。失去的婴儿,我跟幸治的婴儿。是幸治杀了他的,是幸治凌虐他的。
妙子叫出幸治的号码,拨了过去。不骂他几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这个人太差劲了。不,更重要的是,她必须知道他是怎么跟紫音的父亲认识的?
铃声持续响着,紫音从浴室里走出来,拖着昨天强迫他穿上的浴衣下摆走着。紫音在床边脱下浴衣,开始换上西式衣服。他一直都穿同样的衣服,今天得去帮紫音买替换的衣服才行——还有我自己的。
铃声依然持续响着,幸治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切换到语音信箱。妙子挂掉电话之后重拨,结果还是一样。是在避开妙子?还是在睡觉?睡觉的可能性比较大。熬夜冶游,然后睡到中午过后,是幸治他们一贯的行动模式。
手机又收到新信件而振动着,又是标题为“求求你”的信件。
大原小姐,求求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去报警请求协助搜查了。你的所作所为形同绑架。你知道吗?求求你,请回信给我。
换好衣服的紫音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色,妙子开始打回信给紫音的父亲。
我看到那个孩子背上和屁股上的伤,我怎么能把这个孩子交给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妙子按下传送键,然后阖上手机,对紫音说:“紫音,我们走了。今天去买新衣服给你。”
紫音慢慢地回过头来,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紫音脸上。真的像天使一样——妙子充满了感动,下定决心,绝对不把紫音交出去。
妙子在池袋西武百货公司的童装贩卖部,帮紫音各买了五套换洗内衣裤和衬衫、裤子。童装的昂贵价格让妙子大惊失色,她死命赚来的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她在Uniqlo帮自己买了衣服。每三十分钟,紫音的父亲就会传一封信进来;保持开机状态的手机,也每隔三十分钟就会有电话打进来。陌生的手机号码——一定也是紫音的父亲打来的。
妙子不理会紫音父亲传来的信件,再度确认邂逅网站转寄过来的邮件,选定一个她认为可以的对象送出回信。
直话直说。我需要钱。你有吗?也许是老王卖瓜吧,但是我觉得自己挺可爱的。对口交也有自信……
百发百中!从来就没有男人在收到这种信件后不回信的,如果有,也只有想免费玩女人的那种最低级中的低级男人。她将信件发给三个男人,立刻就有回音,其中两个是上班族,一个是自营业。她跟上班族之一约好三点碰面,自营业男人六点,另一个上班族则是八点。当妙子在传收信件之际,紫音的父亲还是不断传送信件和打电话进来。好歹有个节制,烦死人了。同时,妙子对男人的执拗特质,也产生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就是这种执拗特质,使得他持续虐待紫音的吗?如果真是如此,紫音也实在太可怜了。
紫音将妙子买来当午餐的蛋包饭从一边开始吃着,吃得很干净。从他吃饭的样子看来,实在看不出紫音是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孩子。
手机又振动了,是紫音父亲打来的电话。妙子强忍想将手机摔在地上的冲动,打电话给幸治。该是他起床的时间了。就算还在睡,如果手机一直在耳边响的话,总该也被吵醒了吧?妙子的盘算错了。不管再怎么响,幸治就是不接电话。
他在逃避。一定是对自己把妙子的电话号码和电子信箱给了紫音父亲一事,感到罪恶。差劲的男人,之前为什么会对幸治这种人迷恋到那种地步呢?
话又说回来,紫音的父亲怎么会知道妙子?为什么会知道幸治?如果是一般人,连要找出这个交集点都很难的。
怎么想都想不透。
这时紫音吃完饭了,他用纸巾将嘴巴上的酱汁擦干净。妙子点的咖哩鸡还剩下一半以上。
“紫音,要不要吃这个?”
妙子将自己的盘子推向紫音,紫音轻轻地摇摇头。
“已经吃饱了?那我们走吧?去昨天那个秀那边。紫音,你喜欢秀吗?”
紫音没有回答,只是回握着妙子伸出的手。这样就够了。妙子握紧在另一只手剧烈振动的手机,和紫音一起离开。
“秀,你怎么了?”
一看到秀的脸,妙子便不由自主地惊叫失声。只见他的左眼睑又肿又黑,将眼睛完全给挡住了,下巴和脖子也有类似的瘀青和肿块,秀的脸整个扭曲。
“昨天发生了一点纷争。”秀用食指画过自己的脸颊。“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其实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啦!别放心上,进来吧。”
“可是,秀,如果不去看医生的话……你有没有药跟绷带?”妙子追在转身走进房里的秀后头问道。
“药?是有其他的药啦!”
秀虽然仍在逞强,但是声音却是孱弱的。妙子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时间还早。
“秀,请你等一下,我去买药回来。紫音就请你照顾一下。紫音,我马上回来,你要乖乖的哦。”
妙子对他们说完便飞奔而去,附近有廉价的药店。她把受伤的状况告诉店员,买了软膏和纱布、绷带,回到秀的房间。她急急地赶回去,想赶快帮秀治疗伤势,没想到秀却站在房间正中央抱着紫音,定定地看着紫音的脸。
“紫音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脸蛋?买到药了?很贵吧?”
“我还买得起,再说秀又免费照顾我们……”
妙子一边从包装纸里拿出药,一边走进房内。秀将紫音放到地上,轻轻地拍拍紫音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开了。紫音跟昨天一样,溜进乐器堆之间,眼睛骨碌地转着,好像作找什么东西。
“可能会有点剌痛,秀,请你不要动。”
妙子将拿出来的软膏挤在手指头上,小心翼翼地开始往秀的伤口上涂抹。秀时而会皱起眉头,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
“你说是被流氓打的,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毒品卖得不好,那些小鬼头说伊朗人卖得比较便宜,都往那边跑了。”
妙子想起幸治和他那些同伴之间的对话——秀卖的东西贵、质量又不好,下次到别的地方去调货吧!
“你被威胁了?”
“算是吧!我们有所谓的标准额度。我可以从他们那边批到货,相对的,每个月就要进一定额度的货。这三个月,我的标准额度下降了,说起来这是对我的制裁……喂,妙子,那个地方好痛。”
当妙子把软膏涂到秀肿起来的眼睑时,他整张脸都缩了起来。“对不起,我会小心。”
“唉,说起来还真得感到庆幸!以前也被打过几次,这倒是第一次被打到这种地步。”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可是你的手法倒挺熟练的。”
妙子总不能说“因为以前都是自己拿药涂抹被孝昭打出来的伤,而练就出来的工夫”吧?
“国中时我是保健委员。”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我还真是没出息,都三十好几了还卖药给小鬼头,最后还要被流氓痛殴。我真想能有翻身的一天啊!”
“大家都说秀的DJ工夫最厉害了……”
“笨蛋!被小鬼头夸奖有什么好得意的?”
“啊,秀,请你不要动啦!现在要帮你贴绷带了。”
妙子轻轻地将纱布放在涂了软膏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固定住。秀的下巴冒出几根杂乱的鬅须,每当手指头的表面触摸到他的胡子时,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其他男人的胡须,会让妙子想起孝昭浓厚的胡子而产生厌恶感,但是秀的胡子摸起来却是软软的,很舒服。
眼睑上贴着绷带是很不好受的事情。妙子很后悔没有买眼罩,但是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跑一趟,好歹她将绷带贴上去了,但是实在不怎么美观,根本见不得人。
“看起来不怎样,不过姑且就这样忍耐一下吧,秀?”
“都无所谓啦!反正今天只是睡觉而已。不只是今天,有一阵子都会空下来了。”
“什么意思?”
“俱乐部把我开除了。也难怪啦!在营业时间竟然跑进一大堆流氓。”
“那么秀……”
“是啊,没工作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就要变成流浪汉了。”
秀牵强地笑了,然而弥漫在他四周的空气,却是沉重而停滞的。
“那个……我可以付你帮我照顾紫音的费用。”
妙子忍住心中的苦涩说道。那是她卖身所赚的钱,是她和紫音两个人生活的费用——连一分钱她都不愿浪费掉。可是,她只能想到这个方法来表达对秀的感谢之意。
“我不要。如果我要钱的话,昨天就会说了。妙子,你该去打工了吧?今天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待在家里。我会好好看顾紫音的。”
“真的可以吗?”
秀的体贴让妙子差一点落泪。他自已被流氓痛殴、丢了工作,却还如此关照妙子和紫音。
“别放在心上,妙子对我也有吸吮之恩啊!”
秀顶着贴满了绷带的脸微微笑着,顿时妙子整个脸颊都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