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都府警后,慎司和理绘打车前往位于平野的柏木家。他们之前已经通过电子邮件和柏木夫妇取得了联系,地址也是在邮件里告知的。
第一次来京都的慎司一会儿看看车窗外流动的风景,一会儿看看手上的地图。他们沿新町大街北上,左转进入今出川大街,继续往西,驶过一条叫天神川的小河后立刻右转,接着拐进一条小路再往北走。
柏木家位于临近平野神社和北野天满宫的宁静住宅区。那是一栋双层小楼,比周围的其他民宅大了一圈。看来“Media Now”的业务发展得不错。
按下玄关处的门铃后,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开了门。她身材丰满,一头亮泽的长发烫着大波浪。两人一眼便认出她是成濑早纪子的妹妹柏木香苗,因为她和“为龙心醉的男孩”网站上的那张全家福里的成濑早纪子有几分相似。不过早纪子的美更为内敛,好似绽放在原野中的雏菊,而香苗的美却如盛开的大朵玫瑰一般绚丽多娇。
“您好,我们就是跟您发过邮件的后藤慎司和竹野理绘。”
慎司和理绘鞠了一躬。
“感谢您抽空与我们见面。”
香苗细细打量两位来客,仿佛是在对他们进行全面评估。然后她便微微一笑,就好像他们通过了测试似的,用干脆利落的语气说道:
“得知现在还有人关心那起案子,我心里也高兴得很。快请进吧。”
在香苗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会客室。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着实不算英俊,却散发出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这位是我先生柏木武史,他也是我姐夫的好朋友。”
慎司和理绘跟柏木打了招呼。
“哎呀,二位就是要提供新线索的网友吗?”柏木用欢快的声音说道,“你们在邮件里说发现了重大线索,我的好奇心都被你们勾起来了。”
夫妇二人看起来都不像那种为了独占遗产不惜谋害年幼继承人的恶徒。多年的探案经验让慎司深知人不可貌相,但他感觉明世的主张——“柏木夫妇主谋论”十有八九是错了。
“听说二位看过我们在网站上发布的手记?”
“是的。我们都觉得手记的字里行间流淌着静谧的哀伤。一想到手记是垂死之人一字一句写下的,更是唏嘘不已。”
“姐夫去年10月住院的时候就把笔记本电脑带进了病房,浏览各种介绍治疗经验的网站。到了今年3月,他就开始自己写东西了。当时医生已经下了定论,说他只能撑几个月了,所以他必须和时间赛跑。他每天都跟着了魔似的,不停地打字。三个多星期以后——我还记得那天是3月21日——他告诉我,他写了一份关于绑架案的手记,希望我和柏木在他去世后放到网站上发表。他在手记中写道:‘只要写下来,人的念想就能超越死亡与时间,永远存在下去。’他也是想让尽可能多的人了解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吧。”
“明知自己时日无多,手记的笔触却十分克制。换成是我,肯定没法像他那样冷静。”
“姐夫本就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查出自己得了晚期癌症的时候,他心里起初肯定是纠结过的,但至少在旁人看来,他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连主治医生都吃了一惊,说从没见过这么有自制力的病人。”
“听说成濑先生是在4月去世的?”
“确切地说是4月10日。当时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全身各处,止痛药几乎不起作用了。姐夫肯定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却硬是没有说过一句丧气话。他在9日傍晚陷入昏迷,第二天上午7点多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香苗的眼睛突然湿润了。然后她神色一紧,仿佛是在为沉浸于感伤中的自己感到羞愧。
“对了,听说二位找到了新线索?”
“也许称不上是新线索吧,是我们看完手记之后产生的几点疑问……”
慎司抛出那两个疑点,并表示他们据此得出了一个假设,即“杀害悦夫才是主犯的真正目的”。
“杀害悦夫才是绑匪的真正目的?”
香苗和柏木双双瞠目结舌。
“是的。根据那两个疑点,我们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共犯柳泽幸一在案发的一周前说过‘那Y是冒牌货’。我们认为Y指的是主犯,而悦夫知道主犯是某种意义上的冒牌货,所以被灭了口。”
香苗和柏木露出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京都府警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他们的假设会不会被付之一笑?慎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片刻后,香苗和柏木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假设非常异想天开,但很有道理啊,简直无懈可击。也许一切正如你们假设的那样。”
“我也有同感。我甚至纳闷之前怎么都没人往这个方向想呢。”
他们貌似接受了这个假设。慎司松了一口气。
“悦夫有没有提过‘某人是冒牌货’或者Y字?”
夫妇二人又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面面相觑。
“你有印象吗?悦夫提过没有?”香苗问道。
“没有,记不清了。”柏木回答道。
“主犯没有立即杀人灭口,而是费尽心思伪造了一起绑架勒索案。由此可见,悦夫不是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别人,就是把秘密写了下来。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有多重要。如果直接灭口,听悦夫提起过秘密的人也许会联想到主犯身上,提到秘密的文字也有可能被找到。到时候,凶手就会被立即锁定。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主犯才刻意制造了绑架勒索的假象。所以照理说,悦夫应该是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别人,或者写在了什么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这要怎么找啊……”
“悦夫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日记……?”香苗似乎灵光一闪,“对了,悦夫确实有写日记的习惯!让学生写日记是他们学校的教育方针,说是有助于提高语文水平。学生每周一都要交日记给老师看的。日记本应该就在悦夫的遗物里。你们稍等,我去找找看。”
大约十分钟后,香苗拿着小学生专用的学习笔记本回来了。慎司接过来,翻开封面。
奔放的字迹映入眼帘,满满的孩子气。日记始于4月6日。一天不落,着实不易。
4月6日(星期一)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升上二年级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小雅、小光在公园里玩了捉迷藏。我躲在树后面,两个人坐在树边的长椅上说话。
有几篇提到了他的家人。
4月8日(星期三)
爸爸去一个叫仙台的地方出差,给我们带了礼物,是竹叶鱼糕。
4月11日(星期六)
今天吃过午饭以后,爸爸、妈妈带我去鸭川野餐。樱花太美了。我们拍了很多照片。
4月17日(星期五)
明天,爸爸会教我骑自行车。是不用辅助轮的骑法。我都等不及啦。
之后都是空白页。因为在第二天,悦夫被绑架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4月6日那篇很耐人寻味啊。悦夫说,他在公园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附近的长椅上有两个人在说话。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是Y,而悦夫无意中听见了Y是某种意义上的冒牌货?”
“有可能……”香苗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日记里只说是‘两个人’,天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两个人。”
悦夫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他了解到Y是某种意义上的冒牌货——看过日记之后,这个假设的可信度陡然上升。可Y姓甚名谁,又是何种意义上的冒牌货呢?谜团仍未解开。
“日记里说,4月11日父母带他去了鸭川野餐,拍了很多照片。成濑先生在手记中提到过,后来放在‘为龙心醉的男孩’网站首页的那张全家福是不是就是那天拍摄的啊?”
“对,姐夫说是请一位在河边晒太阳的老人家拍的,没想到成了悦夫的遗照……姐夫临终前把那张照片放在枕边,看了又看。对姐夫来说,它就象征着过去那段幸福的日子吧。所以我和柏木在建网站发布手记的时候,也把它放在了首页上。”
“网站的名字为什么叫‘为龙心醉的男孩’呢?”
“因为悦夫特别喜欢一款龙的布偶,天天跟它一起玩,就像彼得、保罗和玛丽的那首《神龙帕夫》里唱的那样。”
香苗许是想起了那一幕,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慎司将提问权交给理绘。理绘用温文尔雅的语气问道:
“听说二位在案发第二天去过成濑家是吧?”
“在案发两个多星期前,姐夫说都好久没聚过了,让我们过去吃顿饭。因为那段时间,姐姐、姐夫和我们俩很少有机会碰头。上午10点多,我和柏木过去一看,才知道悦夫居然被绑架了。”
“您肯定吓坏了吧?”
“是啊,谁会料到绑架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呢。向来沉着冷静的姐夫都绷着脸踱来踱去,姐姐简直跟丢了魂似的。我先生特别喜欢小孩,平时很宠悦夫的,所以也急得要命……”
柏木开口道:
“幸好后来凑够了赎金,到了下午4点多钟,成濑就开车走了。6点半的时候,成濑车上的警官发来消息说,赎金已经送到了绑匪指定的船库。我还以为……这下悦夫就能平安回家了……谁知到了7点,我们又接到了船库爆炸的消息。
“早纪子顿时面无血色,瘫坐在椅子上。守在客厅里的刑警一阵骚动,忙着用对讲机跟搜查本部联系。过了一会儿,搜查本部派了警车过来,刑警们就带着早纪子一起坐车赶去了现场……”
香苗接着往下说,两人好似轮唱的歌手。
“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点都不真实。我们夫妇只能和负责留守的警官一起苦等消息。我一直在心里祈祷,虽然警方说船库爆炸了,可他们会不会搞错了呢?悦夫不可能在那里的……可消息并没有错。到了11点多,我们接到消息,说是在船库的废墟中发现了悦夫的遗体……”
“快午夜0点的时候,成濑和早纪子回来了。两个人都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沉默笼罩了会客室。片刻后,香苗缓了缓神,对慎司与理绘说道:
“多谢二位提供的线索,这下应该能打破僵局了。我相信你们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我们的朋友会去见一见悦夫的班主任老师,还有共犯柳泽幸一的熟人。然后我们再碰个头,交流一下信息。把我们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和朋友们了解到的结合起来,也许会有进一步的突破。一旦取得了进展,我们再联系二位。”
柏木夫妇回答:“那就拜托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