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点40分,我在京阪滨大津站前右转。50分的时候通过了追分的公交车站。然而,交易现场监控组那边迟迟没有传来绑匪现身的消息。
“怎么回事?”我问会田警官,“绑匪不会是发现警方的介入了吧……”
“不会的,照理说是不可能的……”会田如此回答,但他的声音却透着一丝苦涩。
心中的担忧逐渐变成了恐惧。我感觉到后背流下了冷汗,感觉到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渗出了汗水。53分、54分……时钟的指针离时限越来越近了,可绑匪现身的消息仍然没有传来。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时钟上,再这么开下去怕是要出车祸。
“我还是休息一下吧。”
开过京瓷的办公楼后,我对会田警官说道,然后把车开上1号国道的路肩。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绑匪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搜查本部啊?”
我心急火燎地说道。会田用对讲机联系了综合对策室,却只得到了消极的回答。我能清楚地听出,综合对策室探员的嗓门都因焦急变尖了。
56分了。
我咬着嘴唇心想,也许报警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可能再让警方收手了。从前一天上午10点多决定报警的那一刻起,我就按下了一台精密仪器的开关。这台仪器一旦启动,就无法再停止了。
57分。
我的心跳从未如此激烈过,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明明怕得要命,不敢看钟,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视线移开。
58分。
求你了,赶紧现身拿钱吧。我在心中对绑匪苦苦哀求。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只要你现身就行。
59分。
我一定会把悦夫救出来的。出门时对早纪子许下的承诺在脑海中回响。要是悦夫有个好歹,我该怎么跟妻子交代啊?
59分30秒。
我趴在方向盘上,喃喃自语。悦夫、悦夫……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终于,7点到了。
几秒钟后,会田警官的对讲机传出喊声。
“现场监控组呼叫各单位!船库发生爆炸!请求消防车出动!”
爆炸?船库为什么会爆炸?
片刻后,我便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囚禁了悦夫,安装了定时炸弹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那间船库。绑匪肯定躲在远处盯着,本想在确认了船库足够安全后再进去拆除定时炸弹,将赎金装上船,沿琵琶湖逃走。但他发现警方出动了,所以没有拆除定时炸弹就逃跑了。
监控组的警官大概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系,对讲机里传出另一句话:“还需要救护车!”后座下的会田警官倒吸一口冷气。
“收到,立刻派消防车和救护车赶往现场!”狼狈的声音传出对讲机,貌似是综合对策室的探员在说话,“进不了船库吗?”
“我试过,可根本进不去。大火瞬间蔓延了整个船库!”
“可恶,必须想想办法啊!”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用力踩下油门,把方向盘往右打到底。轮胎一声惨叫,车在打滑的同时转向180度。在迎面而来的车辆的喇叭声中,我再一次猛踩油门,朝下阪本驶去。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祈祷悦夫平安活着。
绝望、恐惧和后悔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绑匪肯定是发现了警方的介入,所以没有拆除定时炸弹。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绑匪应该还没有发现。这意味着他显然是在现场监控组开始监视船库之后才发现了问题。绑匪看到了负责监视的刑警。警方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可悦夫究竟被关在哪里呢?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船库角落里那座通往二楼的楼梯。我敢肯定,悦夫被关在二楼。如果我当时上楼看看……我怎会如此愚蠢!愤怒在心头无限膨胀,无从压制。
喇叭声与刹车声响彻四面八方,我却不管不顾,沿1号国道与161号国道一路飞驰。硬闯红灯,擦过行人,强行超车。会田警官从后座下方爬起来,不断和我说话,试图安抚我的情绪,然而在我听来,那些话却与杂音无异。
车离下阪本越来越近,只见黑暗的一角染上了红色,滚滚黑烟直冲天际。踩在油门上的脚、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一塌糊涂。刚穿过“井田证券琵琶湖庄”的大门,那番景象便闯入了我的视野。
船库在燃烧。火光冲天。两个男人茫然地望着船库,貌似是交易现场监控组的刑警。我一个急刹车,打开车门冲了出去。身后传来会田警官慌忙的劝阻声。
火焰吞噬了整个船库,隆隆作响。火星飞溅,建筑材料崩塌的响声接连不断。骇人的热气汹涌而来。
我打开喉咙,爆发出一声狂吼,不顾一切地朝火场奔去。有人擒住我的腰,使我跌倒在地。抬头一看,是交易现场监控组的一位刑警按住了我,脸上尽是拼命的神情。我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大吼一声:
“太危险了!别过去!”
“我儿子还在里面啊!”
“救不了了!放弃吧!”
全身瞬间无力。
是啊。定时炸弹在眼前爆炸,怎么可能活得下来!熊熊烈火,怎么可能还有性命!滚滚浓烟,哪里还有生的希望!早在听说船库爆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忽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我推开刑警,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使劲摇晃。
“我放下赎金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刑警强掩狼狈,回答道:
“您把车开走以后,我们一直在等绑匪现身。我们确信他不可能发现我们。可绑匪就是不来……等到7点,船库就爆炸了……我们本想冲进去救人,可火势蔓延得太快,来不及了……”
我攥紧拳头。
“绑匪发现你们在监视他了!”
“我们敢保证他是不可能发现的。”刑警固执地摇头。
“事到如今还不认……”
我不得不拼命压制抡起拳头殴打刑警的冲动。下了车的会田警官见气氛不对,不动声色地把手搭上我的胳膊。但我之所以没动手,并不是看在会田警官的面子上。只因心中有个声音缠着我不放。
“杀死悦夫的是你。”那个声音低语道。“如果你没有不顾绑匪的警告擅自报警,悦夫就不会死了。”
抓着刑警胸口的手无力地放下。我凝视着烈火包围的船库,呆若木鸡。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三辆消防车赶到现场。经过消防员的努力,大火在二十分钟后被完全扑灭。烧得漆黑的建材歪歪扭扭,断裂重叠,表面尽是灭火剂弄出来的白色泡沫。
这时,好几辆警车驶入园区。车门接连打开,以岩崎警部补为首的十余名刑警下车立定。我还看见了由大庭警官陪同的早纪子。
岩崎和一个五十多岁出头的男人向我走来。他们的步态比提线木偶还要僵硬。五十多岁出头的男人表示他是京都府警的刑事部长。两人带着沉痛的表情深鞠一躬。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多的道歉也许都是苍白的。绑匪可能发现了警方的介入。事已至此,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调查本案,将绑匪绳之以法。还请……”
刑事部长没完没了地道歉。然而在如今的我听来,那些话只会让我更烦躁。
“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我喃喃道,向早纪子走去。陪着她的大庭警官悄悄走开。
妻子站在眼前,仿佛一朵被暴风雨蹂躏的小花,无依无靠,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流下。
我一定会把悦夫救出来的——我在出门时对她发过誓的。可我没能遵守诺言。
“早纪子,对不起。要是我当时听你一句劝,不报警,悦夫就不会死了……”
妻子却不住地摇头。
“悦夫没死!一定是搞错了!悦夫一定在别处……”
早纪子嘴上这么说,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因为她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