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了卧室。
带悦夫出门散散步吧,反正天气很好。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朦朦胧胧的念头。
就在这时,前一天的记忆瞬间复苏,只觉得自己突然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没法带悦夫出门散步。因为他昨天被人绑架了。
望向另一张床,早纪子早已不在。下楼一看,四位警官都已端坐在客厅的电话前。早纪子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她的脸色不太好,这让我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本就不算好。也许昨天还能靠意志力撑着,然而一夜过去,终究躲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我问了一句“没事吧”,她虚弱地笑了笑,嗯了一声。但她显然是在强撑。
只能等待的时间是何等漫长。银行真会在下午4点前送来一亿现金吗?绑匪拿到钱以后真的会放过悦夫吗?焦虑的种子何其多,我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等待。无穷大的焦躁快把我逼疯了。
上午10点多,门铃响了。
是银行送钱来了吗?我望向对讲机的摄像头画面。出现在镜头中的分明是柏木武史和香苗。他们怎么来了?我走去开门。
“姐夫,早上好呀。”香苗用快活的声音说道。
“噢,早上好。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啦?”
香苗睁大眼睛瞪着我说道:
“什么风把我们吹来了?我的天哪,简直岂有此理!不是你说好久没碰头了,让我们偶尔过来吃顿饭的嘛,你不记得了啊?”
听到这话,我才突然想起来。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我们四个人已经很久没聚过了,所以我在两个星期前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这时,香苗貌似也察觉到我的神色有些古怪。
“姐夫,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脸色发青啊?”
“实话告诉你,悦夫昨天被人绑架了。”
“绑架?”
香苗和柏木倒吸一口冷气。柏木素来务实,忙问:
“报警了吗?”
“嗯,警察现在就在家里。”
“绑匪要了多少赎金?”
“一亿。”
“……一亿?你拿得出来吗?”
“没问题,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就行了。银行的人今天会送钱过来的。总之你们先进来吧。”
我把他们带回客厅。早纪子猛地抬起头来,喃喃道:“香苗……”香苗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姐姐,别担心,悦夫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她搂着早纪子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说着话,仿佛是在哄孩子。
“这两位是?”岩崎警部补用犀利的眼神问道。
“我爱人的妹妹香苗和她先生柏木武史,柏木是‘Media Now’的副社长。您不介意他们留下吧?”
岩崎绷着脸点了点头。他大概是不希望闲杂人等出现在搜查现场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希望二位协助我们做好保密工作。”
柏木武史和香苗回答:“好的。”我把绑匪在电话里说的内容详细讲给他们听。
“……定时炸弹?”
柏木不禁惊呼,随即用逼问的语气对岩崎警部补说道:
“警方查不到悦夫被关在哪里吗?就没人见到可疑的车辆吗?”
岩崎摇了摇头,神情凝重。
“我们也不知道人质被囚禁在哪里,怀疑范围太大了。也没有搜集到关于可疑车辆的目击信息。”
柏木瘫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努力控制心中的烦躁。他很喜欢孩子,向来疼爱悦夫,一直为自己和妻子不能生育深感遗憾。
下午1点多钟,门铃又响了。
“我是明央银行的。”
“来了!”我冲去玄关开门。京都分行的行长站在门口,脚下放着银色的铝箱。行长随我来到客厅,见到围在桌旁的四位刑警时,他似乎吃了一惊。岩崎告诉他,绑架案尚未告破,请他务必保密。行长神色慌张,连连点头。我写下借据,盖好章,接过铝箱。
“实在抱歉,让您急忙准备这么多钱。我会尽快把用作抵押的房屋产权证送过去的。”
“希望孩子能平安回来。”
行长深鞠一躬后告辞。
赎金算是准备好了。下一步是把钱转移到旅行袋里。前一天买的两个旅行袋就放在桌下。我伸手去拿,岩崎却说:“请等一下。我们需要记录纸币号码。”
“纸币号码?可绑匪说下午4点会再打电话过来的啊,哪有时间——”
“您放心。”
岩崎望向水岛。水岛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台相机。他貌似是准备用相机一鼓作气把号码拍下来。
我打开铝箱,拿出一捆纸币,撕开绑带,一张一张摆在桌上。水岛拍完后,岩崎再把纸币装进旅行袋。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我们一直忙到下午3点半才把所有纸币拍完,眼睛和双手倍感疲劳。岩崎通过对讲机告知搜查本部,赎金已经准备好了。
下午4点整,电话铃响起。四位刑警各就各位。我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您好,这里是成濑家。”
“是我,”绑匪的声音传来,“一亿赎金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先让我听听儿子的声音吧,他没事吧?”
“我可没这闲工夫。给我听好了,东山三条南边有一家叫‘La Farruca’的咖啡厅。你必须在4点10分之前赶到。”
“你再说一遍,那家店叫什么——”
电话就这么断了。
“追踪到没有?”岩崎取下监听接收器,向水岛问道。水岛摇了摇头:
“不行啊,通话时间太短了。”
“得抓紧时间过去!”
我提着两个旅行袋站起身。出乎意料的分量害得我差点没站稳。心跳加快,轻微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等等!”岩崎掏出一个形似按钮的东西,“请您戴上这个。”
“那是?”
“一种微型无线麦克风,叫局部无线通信器。请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我们无法预测绑匪下一步会怎么做,但您要是直接见到了他,这个麦克风就会把绑匪的声音一并传回来。和绑匪通话时,请您把要点复述一遍,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接过麦克风,塞进胸前的口袋。
“为了接收无线麦克风的信号,我会安排会田警官躲在车后座下方。他会通过数码对讲机把听到的情况汇报给府警的综合对策室。另外,我还想派便衣警车与您同去。”
“便衣警车吗?”我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太危险了。”
“我们会派好几辆车轮流跟的,不存在被绑匪发现的风险。请您配合一下。”
“好吧。但是请你们务必小心。”
我又望向早纪子。
“我一定会把悦夫救出来的。”
妻子仰视着我,仿佛我是她的救命稻草:“小心点啊。”
香苗说:“一定会顺利的啦!”柏木则半开玩笑道:“悦夫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让你进家门!”他们的鼓励让我感动不已。
我一手一只旅行袋,带着会田警官走向车库。悦夫的小自行车忽然闯入视野。它放在车库的角落,孤零零的。莫名的忐忑蓦然袭来。没事的,我反复告诉自己,一定会顺利的。
我把包放在沃尔沃的副驾驶座上,会田警官则躺进了后座下方的狭小空间。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4点2分。我必须在八分钟内赶到绑匪指定的咖啡厅。点火,踩下油门,驶离修学院的家。
沿白川大街一路往下,向右拐进丸太町大街,在熊野神社的十字路口左转,进入东大寺大街。天空开始混入淡淡的靛青色。
绑匪指定的咖啡厅在距离东山三条路口二十多米远的位置。赶到时,正好是4点10分。刚把车停在店门口,我便下车冲上马路,惹得后车按了喇叭,但我早已顾不上这些了。
当我冲进餐厅时,只见女服务员正面带愁容,一桌一桌问过去:“请问成濑正雄先生是哪一位?”
“是我!”
我举起一只手说道。服务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有您的电话”,然后把我带去了收银台。我拿起电话说道:
“我是成濑。”
“怎么拖这么久才接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烦躁,“要是你再晚来五秒,我就要挂了。”
“找这家店的路上花了点时间。”
“你不会是出门前和警察开了个会,所以才来迟了吧?”
我紧紧握住听筒。
“不,我没有报警。”
“是吗?如果你报了警,那你儿子就死定了。”
要不干脆承认我们报了警,向绑匪求情吧?——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编一套像模像样的谎言骗过警方,和绑匪暗中交易。然而,这个想法未免太不现实了。一旦让警察介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真没报警。”
我担心极了,只怕那一丝丝的犹豫混入自己的声音。
“姑且相信你吧。听好下一个联络点。”
“下一个联络点?喂,你要让我跑多少——”
“北山的植物园门口有一家叫‘Chez Muraki’的餐厅。现在是4点12分。4点半前必须要到。”
电话断了。
我重重放下听筒,撂下呆若木鸡的服务员冲出店门,钻进车里,沿着东大路大街疾驰而去。
“绑匪说什么了?”
后座下方的会田警官问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忘了用无线麦克风报信。
“他要我在4点半前赶到北山植物园门口的一家叫‘Chez Muraki’的餐厅。”
会田立刻用对讲机联系同事。我向右拐进小巷,然后再次右转,来到三条大街。会田说了句“收到”,结束通话。
“我们会安排警员伪装成路人和顾客,守在‘Chez Muraki’及其周边地区。即便要在那家餐厅进行交易,也能当场逮捕绑匪。”
“绑匪会不会偷听到警方在对讲机里的对话啊?”
“您放心,”会田向我保证,“我们用的是数码对讲机,窃听难度非常高。绑匪窃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