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时代,先民们主要在大自然的山野中居住,从和居住有关的字上,处处可以看到关于洪水的记忆。
“昔”的甲骨文字形作“”,下边的构件为“日”,上边的构件像波涛汹涌的洪水之形,整个字表示发洪水的日子。可见,可怕的洪水给人类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为“往昔”之“昔”造字时采用洪水意象来表示。“州”字甲骨文作“”或“”,像在宽阔的川流中有一块土地之形,表示水中可供居住的高地,也就是小岛。据史料记载,尧时华夏大地曾经历过洪水时期,当时“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华夏大地淹没在洪水之中,只有高大的山峰能露出水面。因此,我们的先民只能选择地势高的山陵居住。
先民为了躲避洪灾,往往居住在高而上平的山陵州岛之上,这在文献中有很多记载:《淮南子·本经训》说尧之时“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树木”,意思是说,先民为躲避洪水,到地势高的山陵上居住;《墨子·辞过》:“(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是说先民不会建造房屋时,只能以天然的山体为居所,《说文解字》对小篆“”的说解也能证明这一点:“山石之崖岩,人可居。”不难理解,山陵中的天然洞穴是先民居所的最佳选择。
先民为躲避洪水,除了居住在地势高的山陵州岛之上,还常常在树上搭建像鸟巢一样的居所。“巢”字西周金文字形作“”,小篆字形作“”,像树上有鸟窝之形,本义就是鸟窝。巢居就是像鸟一样居住在树上,以躲避洪水。《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意思是说,尧遭遇洪水时,人们居无定所。地势低的地方,人们在树上搭建像鸟巢一样的居所;地势高的地方,人们利用洞穴为居所。《风俗通义·山泽》“丘”下“尧遭洪水,万民皆山栖巢居,以避其害”,也说明远古先民为躲避洪水,只能到地势高的山陵或树上居住。可见,巢居也是远古先民居住的一种方式。
远古还有一种居住方式叫“橧”(zēng),《礼记·礼运》:“夏则居橧巢。”把“橧”与“巢”并言,说明橧也是一种居住方式。根据古注,“橧”的意思是“聚薪柴居其上”,意思是把柴薪聚集在一起铺好,人在上面休息。
人类逐渐由山地进入平原,开始仍沿穴居之俗而构建房屋。根据考古发现,我国原始社会中期的房屋建筑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半穴居式建筑,一类是地面住房建筑。西安半坡遗址,就是很典型的半穴居式建筑,在殷墟发掘中曾发现许多竖穴,深深浅浅,方方圆圆,形状各异,学者们认为此与远古的穴居习俗有关。古代先民穴居特点在古文字形体中也有所表现。甲骨文“各”字作“”,像一只脚向下降到坎穴之形,本义就是“来,到”,西周铭文“王各于成周大庙”中“各”就是这个意思。甲骨文“出”字作“”,像一只脚向上走出坎穴之形,意思是“从里面到外面”。甲骨文“复”字作“”,上边的构件像有两条道路可供出入的半穴居之形,下边的构件像一只脚,整字像从门道外出之形。这些字形都表现了古代先民穴居的特点。据考古学及人类学家研究,人类的历史有几百万年之久,在此期间,人类几乎都是在穴居中度过的,真正脱离穴居只有几千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由半穴居发展到开始地面建房,这种变化可以从“宀”“宋”“宫”“门”“向”“窗”等字体现出来。
“宀”是由“”字演变而来的表房屋的部首,正像远古先民地上房屋建筑的外部轮廓。依据半坡村仰韶遗址复原来看,当时是在圆形基址上建墙,墙上覆圆锥形房顶,它的整体轮廓正作“”形。同样,“宋”字的甲骨文形体作“”,正像以木为梁柱而成地上居宅之形。
“宫”的甲骨文字形作“”,外边的“”像房屋的外部轮廓,中间的两个“口”,表示前后不同的房屋,表现的正是这种“前堂后室”的布局。《说文解字》把“宫”说解为“室也”,说明它的本义就是房屋,而不是专指宫殿。《诗经·豳风·七月》:“上入执宫功。”意思是说,还要(为贵族)做修房的活,这里的“宫”就是普通房子;《战国策·苏秦以连横说秦》写苏秦得志归来,“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其中“清宫”就是打扫房子;《西门豹治邺》“为治斋宫河上”,这里只是在河边临时搭了个小屋子罢了,也绝不是什么宫殿。到了秦汉以后,“宫”逐渐为帝王专用,如“皇宫”。后来“宫”又引申为“群众娱乐活动的场所”,如“文化宫”。
“前堂后室”的建筑结构延续于后世,它由大门、塾、庭、堂、室等部分构成。“门”的甲骨文字形作“”,像双扇门之形;“户”的甲骨文字形作“”,像单扇门之形。“塾”是古代位于门内外两侧的房屋,后来指民间教书的地方。“庭”从广廷声,本义是堂阶前的院子。“堂”在中国传统的家庭居舍中,占据着特殊地位。从空间位置上看,堂在一个居住单元中占据中心的位置,它位于主要建筑物的中央,两侧有“厢”,后部有“室”“房”,而且通常是坐落在高出地面的台基上,古人称尧舜之居,“堂高三尺”。与这种空间位置相适应,堂一般并不作为寝居之用,而是家庭重要活动的场所,如举行典礼、接见宾客、议决家事等。堂的这种特殊地位,也在“堂”的字形中有所反映。“堂”是形声字,以“土”为部首,土为古代基本建筑材料,可泛表各种建筑物;“尚”作为声符,还兼有表意作用。“尚”就是“上”,有“高出”“超过”的意思,这与堂的高居于其他屋室之上的地位相符。同时,从建筑的角度看,堂是家庭的象征,因此,“堂”又可以引申表示一种同祖的亲属关系,意思是“同处一堂”。如同祖兄弟姐妹称“堂兄弟”“堂姐妹”,同祖叔伯称“堂叔伯”等。这种称谓正与古代中国传统的父系亲族聚居的习俗相联系。“室”,《说文解字》说解为“实也”,段玉裁注:“古者前堂后室。”《释名》:“室,实也,人物实满其中也。”从这些说解可以看出,古人房屋内部,前叫“堂”,堂后以墙隔开,后部中央叫“室”,室的东西两侧叫“房”。
“向”的甲骨文作“”,其中“”像房屋侧视之形,“口”表示墙上开的一个窗。《诗经·豳风·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户。”毛传:“向,北出牖也。”则“向”的本义是朝北开的窗户。从《诗经》所反映的上古先民的生活来看,辛勤劳动的农民到了冬天才从田野回到家里,先是堵塞墙洞,把老鼠从家里赶走,另外还要把朝北的窗户堵塞起来,再在用树枝编扎的门上涂上泥巴,以此抵御寒风的袭击。
“窗”字古文字形作“”,小篆字形作“”或“”,《说文解字》:“在墙曰牖,在屋曰囱。象形。……窗,或从穴,,古文。”显然,“窗”的小篆字形和古文字形取象于屋顶天窗之形。古人穴居时,要使室内透气只能在穴顶开窗,这就是“窗”的最初义,即天窗。后来人们在平地建起房屋,同样在屋顶开窗,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窗了。
“高”和“京”的甲骨文字形反映了建筑在高台之上的亭楼之形。甲骨文“高”字作“”或“”,像在高台上建筑的亭楼形,“京”字甲骨文作“”,与“高”的不同之处是,“高”字下面是左右两柱支立,“京”字于两柱之间多加一柱,表明“京”是高大建筑物,后来就用高大建筑物的形象表示国都。甲骨文用亭楼形表示形容词“高”和名词“京”,说明亭楼类建筑在商代已出现。
“囗”读作“wéi”,像四周环绕之形,表示一定区域,在古文字中常用来表示人们生活的疆域领土,因此要保护。“卫”的金文字形“”,“围”的甲骨文字形“”和金文字形“”,中间的构件“囗”表示某一区域,四旁的足迹环绕着这个地方,表示守卫或包围之意。同样,“国”和“域”的甲骨文字形都作“”,由“戈”和“囗”两个构件组成,“囗”也表示一定的区域,“戈”是武器,整个字形表示用武器守卫的疆域。后来,“国”字在外边增加了一个“囗”构件作“國”,强调所守卫的边界,又简化为“国”;“域”也增加了表义构件“土”,强调所守卫的疆土。
先民保卫自己疆域的常见方法是建筑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墙,并在城墙上建筑观察敌情的瞭望楼。“墉”的金文字形作“”,中间的构件“囗”表示城墙,上下两个构件表示城墙上用于瞭望的城楼,整个字像城墙上有守望楼之形,本义就是城墙。《说文解字》古文字形作“”,中间的构件包括内外两层,表示内城和外城,即“城”和“郭”。
“城”的金文字形“”和籀文字形“”,分别以“”和“”为表义构件,后重造以“土”为表义构件的“城”字,本义是都邑四周用作防御的城垣。
“郭”的小篆字形“”,也以“”为表义构件,本义就是外城,即在城的外围加的一道城墙。《木兰诗》中“出郭相扶将”是说木兰的父母相互搀扶着到外城(郭)之外去迎接木兰。此外,“堵”的籀文字形“”、“垣”的籀文字形“”,都以“”为表义构件,也说明“”的造字取象是带有守望楼的城墙。不难理解,古代修筑城墙的目的在于防卫自守,这在古文献及注释中不乏例证。《墨子·七患》:“城者,所以自守也”;《诗经·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郑玄笺:“城犹国也。”孔颖达疏:“国之所在,必筑城居之。”可见,我国自古以来,各诸侯国的边境都筑有城墙,境内的大小城邑也都有城墙,城墙上有城楼,城楼不仅可以用于瞭望,又可以用来存放兵器军需,还可以用于将士的遮风避雨或暂避敌人的矢石。秦统一中国以后,把各诸侯国的城墙连接起来,号称万里长城。
城墙上除了修筑守望楼,还要修筑女墙。“堞”字的意义就是城上这种呈锯齿状的矮墙,小篆作“”,《说文解字》说解为:“城上女垣也。从土叶声。”段玉裁注:“古之城以土,不若今之以专(砖)也。土之上间加以专(砖)墙,为之射孔,以伺非常……今字作堞。”与女墙有关的还有一个“陴”字,甲骨文作“”,籀文作“”,左边的构件像有守望楼的城墙,右边的构件像手持甲,甲和盾都是古代的防御性武器。由此可知,远古时代筑城防守,敌人进攻时,守城将士在城上是手持盾牌进行抵御的。后来在城上按一定间隔构筑这种女墙,不仅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腾出手来更好地使用武器。“陴”小篆作“”,《说文解字》说解为:“城上女墙俾倪也”,其中“俾倪”是城上女墙的另一种说法。
筑城需要大量的土石,取土而形成的土坑同样给来犯之敌增加很大的困难,将这些土坑加宽加深加陡,并环城连通且灌注大量的水,这就是护城河。表示护城河的文字很多,但部首主要包括从土(或阜)从水两类,如“池”“堑”“壕”“濠”“湟”“隍”。所谓“高城深池”“金城汤池”都是说防御设施(城墙和护城河)坚固无比。
攻城、野战是古代战争两种最主要的方式,以上所说的城池主要与其中的“攻城”形式相对应,是围绕一定区域建造的永久性、封闭性、防御性的建筑。与另一种形式“野战”相对应的防御工事,主要是壁垒。壁垒是交战前临时在野外修筑的防御工事,其高度、厚度、完美程度都不及城墙,建造方式也不同。壁垒的建造方式可以从“垒”的小篆字形“”得到大致体现,上边的构件像石头或土块摞在一起,说明它的建造方式是累叠而不是版筑。壁垒虽是临时性的建筑,但在野外开阔平坦的战场上,却能有效地阻止战车的强大攻势。当年诸葛亮率军北伐,蜀军多次挑战,司马懿“坚垒不应”,结果到诸葛亮死,蜀军也未能再进一步。壁垒一般情况下是非封闭性的,往往依据有利地势抵挡一面,后来也有封闭性的壁垒。与封闭性壁垒相似,古代战争中军队驻扎宿营时往往用战车环绕作为屏障,“军”的古字形“”能反映这种特点:中间的构件为“车”,外边的构件表示环绕之形,整字构意是战车环绕排列作为军队临时驻扎的营垒。“军”的字形构意说明这种用战车排列成营垒的方式在古代十分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