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闹剧

谢无寄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并不是他的本名。

圣上给皇子定下的名字从玉旁,为免百姓避讳,都是些偏冷生僻的字。大皇子名璩,九皇子名璨。

谢无寄生下来的时候,应当也是起了大名的。只是后来他母妃失宠,为了保全幼子性命,以最后那几分恩情换得圣上怜悯,把他送出宫抚养。

太监将儿子抱走时,李妃抚摸着襁褓垂首涕泣:“孩儿从此飘零无依,无所寄托。”

太监叩首,请命将皇子化名无寄。

李妃含泪应允。皇子离宫数日后,暴毙清平宫。

十余年已过,宫闱里降生又夭折的皇子皇女不计其数,圣上父子情缘上淡薄,自是更不记得这个被送出宫的失宠儿子。

抚养谢无寄的那家人是他母妃的外家亲眷,因官位低下并未在后宫朝堂争斗中受牵连。自然,远离京都,也就远离了政治敏感和能判断时局的眼界。

一开始,他们还认为自家是替皇家抚养了一位皇子,来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及至后来,谢无寄母妃迁陵,宫中服侍他们母子的老人也渐渐年老、或是指派去了别处,又或是遭了牵连,到了谢无寄十岁上,已经没有京都的人还记得来看他了。

一个无宠、无母、无依无靠的皇子,寄养在府上与蛀虫何异。

这家人急得搔耳捶胸,只后悔当时当作个美差事接下,如今却一点盼头看不见。

加之又并不是什么读书明理的人家,投机取巧惯了,只将些表面功夫拿来应付。等到发现怠慢皇子也没人怪罪之后,愈加变本加厉。

谢无寄的少年时期过得并不容易。

或者说,他能活到元苏苏见到他的时候,都算是生命力顽强了。

这些都是后来元苏苏定下婚约时,服侍谢无寄的那个老仆所说。这个时间,连老仆也还在宫中做苦役,还未差遣到谢无寄身边,因此他身边一个可靠的人也没有。

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元苏苏目光一凛。

素采和春野胆战心惊地关了门出去,在门外对视一眼。

也不知小姐是受了什么委屈,看着竟然像要找人血债血偿似的。

虽是听命于小姐,可有的大事却不得不禀报公爷知道,要是小姐在这偏远的留阳县出了事,她们便是万死也不能辞罪的。

只是京都路远,即便要给公爷写信,一去一回也得二十日,看小姐这个急切的样子,只怕是等不得了。

素采年长,是侍婢中的主心骨,还稳得住。只沉声道:“此事必须暗中推进,我劳护卫他们慢些找,春野,你写一封信,出去时带上拜帖去江淮府里一趟,借官家的折子一同进京,务必快些送到公爷身边。”

两人商量好分工,立马散开。

从京都到留阳,慢慢也走了大半月。一般身娇体贵的女眷旅途如此遥远,怎么也要休息个十来日才能缓过来。

她们打定了这个主意,却不知元苏苏这次根本就没经历这个漫长的旅程。

虽是身上酸软,可她的精神好得很,日日催促她们找到此人。

整个南阳侯府上下,早已是鸡飞狗跳。

“老爷,我不如一根绳子,在那梁上吊死了算了!”刘氏弯腰掩面哭嚎,越哭越大声,“你让我如何在亲戚们面前做人啊!”

南阳侯是一个圆滑的中年人。他虽比元公爷年长,可为了在他面前献媚讨好,一向称元公爷为“哥哥”。

这些年奇珍异宝的进献了不少,于元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要说是姻亲,他们与故夫人也并不亲密;不过是那一张嘴说话好听、捧得元公爷心里舒坦罢了。

如今能蒙元公爷信任,将爱女暂寄在他们府上休养,即便是闹出了杀人放火的事,他也得帮着遮掩下来,何况只是在一众女眷面前下了他夫人的面子。

南阳侯烦闷地捂着右耳,挥袖道:“外甥女说得不对吗?我看你就是慈母多败儿,对祖恩太过纵容才惯得他一事无成的样子!”

刘氏听了也气急了,泪也不掉了,直起腰来,堂堂贵妇竟然破口大骂:“子不教,父之过!你一味的怪我,焉知祖恩不是被你逼迫太过,才生了逆反之心的?”

“你!”

……

夫妻两个在房里大吵大闹的起来,这并不影响韩祖恩的放荡。

这样的责骂他听多了,即便是指着他鼻子臭骂他也能嬉笑自若地受下来,然后靦着脸上去撒娇讨好。

他知道父母一向疼他,只要气头一过了,看他卖乖卖惨的这个样儿,就又是骂又是心疼地叫起心肝肉来。

他今日本是来向父母请安,顺便讨些银子来,前日在湖月馆里见了个姑娘很是中意,今日正想去买下她。

韩祖恩在正房外听了一会儿,揣着袖子问旁边的大丫鬟:“好姐姐,我娘他们是因为什么事吵起来的?我且看看能不能劝和。”

丫鬟尴尬笑道:“正是为了刚来府上的元姑娘的一句话呢。”

哦?元姑娘,韩祖恩倒是很感兴趣,把眉一挑,问:“这表姑娘是怎么个人物?竟说了一句话就能让我爹娘这般动气。”

“自是神仙一般人物。”丫鬟的笑容更尴尬了,吞吞吐吐,“是,是说的……”

她心一横,“是说的夫人慈母多败儿,哪有正经人家郎君这样……风流的。”

这话听了,果然韩祖恩不大高兴。

半晌,冷笑道:“她也不必管我家的事,她爹也未必对她家教十分严了。”

丫鬟连忙掩住他嘴:“公子可说不得!”

韩祖恩别过她的手,趁机捏了捏,道:“还是你关爱我,也罢,我少不得要去会会这表姑娘。”

丫鬟急坏了:“公子可别糊涂,万万不可开罪于元小姐呀公子……”

要是能听进去人话,韩祖恩就不叫韩祖恩了。

他路上拉了几个丫头问了问元苏苏拜见那日的情景,都说是“神仙一般人物”,“不敢轻易看了的”,引得他越发好奇。

湖月馆那姑娘也不去看了,他准备今天就去见见这位素有盛名的表小姐。

“小姐,匕首已找到了。当真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见血封喉。”

春野小心地将一柄银亮的匕首呈上去,皮革的刀鞘上嵌着宝石和金银,华贵异常。

她心里流汗,趁着找兵器的这两日,她去府城送了信,再拖不下去。现在只盼着素采那边毫无进展,免得这利器立马就要开刃了。

元苏苏接过来,拉出匕首看了看。

应当是府城的名家锻造的,专为富家子弟防身用。开了刃,材质上佳,看着便觉得寒光凛凛,令人生畏。

元苏苏拉过一条缎带来,刀尖便在那缎面上拨水一般轻轻一划,已嘶啦响起裂帛之音。

看着小姐拿起匕首满意地收回鞘中,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带着狠绝的杀意,春野只觉得小姐这辈子都没这么可怕过。

那位寄人篱下、落魄潦倒、十分不堪的谢公子,虽不知你是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弥天大罪,可你千万不要死在我们小姐手上啊!

你、你自己去了也好啊!我们小姐,可是不能手沾鲜血的!

春野急得像热锅里的鸭子。

她只得嘱咐护卫们谨慎些,见了素采回来立刻叫她。

韩祖恩在元苏苏的院子外徘徊了大半日,也没找到得以一见的法子。

他倒是觉得当真奇怪,这一座院子虽不小,可四面合围,后有后罩、前有倒座,东西厢房簇拥,进出只有正门。

而院子里面应当还有元家跟来的丫头,即便是不去厨房领饭,这几日迎来送往、添置物件的也少不了动静。怎么就是一日过去,一个开门的也没有。

他急得抓耳挠腮,只恨不能看见那个大肆评判他的表小姐是什么模样,到底能神仙成什么样。难不成,还能比湖月馆的那个姑娘更美艳吗?

就这样,渐渐等到了月上柳梢头。

韩祖恩负着手在院墙外踱步到夜里,终于看见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衣着不凡的女子站在门外,与门里的人低声絮语几句,而后,便要拉上院门。

韩祖恩哪里能放弃这个好机会,当即抽出腰上折扇一抖,佯作在此处赏花赏月的风流样子,大步摇着折扇过去,点了点那女子的肩:“……不堪回首月明中,诶,姑娘?”

女子转过头来,虽不着珠饰,样貌清丽却已在侯府众人之上。

月光之下,韩祖恩一时心荡神驰,拱手道:“我乃侯府世子,姑娘可是……”

话音未落,韩祖恩只觉头顶一痛,霎时天旋地转。

护卫首领放下刀柄,抱拳道:“素采姑娘。”

素采点头,问:“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护卫如实道:“来了半日,我们正盯着。”

素采抽出绢子掩唇,道:“又是个来窥伺小姐样貌的,打一顿拖出去也便是了,佯作摔下假山的样子。”

林护卫熟练地点头,正弯腰上手,却听得里面一声叫停。

“素采姐,林护卫。”春野向他们招呼,有些尴尬,“小姐……小姐问你们在做什么,她也出来看看。”

“……”

这个梦也太恐怖了。

韩祖恩剧痛无比,在梦中被人打了不知多少闷棍,惊醒来已是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还好只是一场梦……

韩祖恩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竟然是绑在了一棵树上。

韩祖恩大骇!

这树他认得,不就是拨出来给元家表小姐住的那个院子里种的一株吗?!

清朗如水的月光下,庭院里放了把玫瑰椅,上面搭着妆花的椅袱,放了个六面引枕,坐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饮茶。

等她放下茶盏后,方才所见那个清丽女子便将茶盏接过。

韩祖恩这才看清了她的相貌。

天人哉!

他一时吓得都不会动了。这月光,这澄明如水的庭院,这婆娑树影,这美如天人的女子……

简直像是、像是志怪小说里的龙女现世,要抓了那负心人啖肉饮血。

韩祖恩两股战战!

他这是误入什么幻境了?求饶可还来得及么?

“侯府世子?”那女子出了声,也挽袖站了起来,声音也十分悦耳。

韩祖恩想往后退,却退不了,只得惊惧万分地喊:“对,对!我是人间侯府的世子,你放我回去,我自有好处祭享你!!”

女子逼近了。

那容貌实在不像真实的,而是像画师国手在绢布上画下的神女想象,又或是传世匠人几代精心雕琢出的金玉人偶。

她莲步轻轻,那样优雅,甚至背后……还有影子?

韩祖恩蓦然一惊,察觉到,这可能是个人。

这口气,尚且还没松得下去。

拿着匕首等了一天的元苏苏,便从袖中抽出把那削金断玉的匕首来,冰凉锋刃贴着他的脸,微微笑了。

“那么,且让你先为我的匕首,试试锋不锋利啊?”

作者有话要说:寄人篱下、落魄潦倒、十分不堪的谢无寄:我要写一个惨字

谁栽赃我让我被老婆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