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佛青色的?绢纱吹拂在地,莲花状的?小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烟缕腾起,而?后?渐渐消散,只?留下满殿暖香。

紫檀木的?雕花床榻上,长公主裹着白色的?寝衣缩在角落里。

宁珩躺在一旁望着帐顶,他实在不懂她为何一时热情?似火,一时又冷如?冰霜。

而?后?他又想,他们?之间做过所有亲密的?事,为何却越走,越疏离了呢?

他觉得?可以放肆一下,便翻了个身凑过去,在她光滑白皙的?肩头落下一吻。

长公主闭着眼,一言不发?,也未曾抗拒,他心?中莫名一喜,正欲开口,却被长公主先声?打断,“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走吧!”

宁珩凝滞片刻后?,恼羞成怒的?感觉无法控制的?涌上心?头,“你很喜欢这样吗?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长公主声?色微弱,“回西北吧,你回去吧,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他猛然坐起身子?,厉声?质问道:“凭什么?你让我来我就?得?来,你让我走我就?得?走?李贞,我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年我说要娶你,是你自己不肯,我说带你回西北,你却让我来京城,等我来了京城,你就?派人去西北监视宁家,哪怕我把心?掏给你,你仍旧不信我,不信宁家!你永远都在戏弄我,戏弄我对你的?感情?,只?因为我喜欢你,我就?得?比你贱是吗?”

长公主骤然喝道:“让你走,你自己不走,那你就?待着,你就?待着吧!”

明明片刻之间还是柔情?蜜意,现下却突然变的?剑拔弩张。

“长公主!”宁珩压下怒火,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记着,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不论?在西北还是京城,你都拿捏不了我,你想把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回去,你做梦!”

长公主冷笑一声?,“好,好的?很!”

宁珩起身,披上外衣,拂袖而?去,丢下长公主一人在落寞的?大殿里。

长公主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看不出悲喜,不记得?有过多?少次不欢而?散了,但今天,她真的?是在给他机会,给他自由,她想让他回西北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雄鹰!

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她垂眸,暗自神伤,班姑姑从外殿走进来,为她搭上一件纱衣,轻声?道:“公主,内阁学士郎大人,冯大人及光禄寺少卿霍大人正在奉勤殿等候。”

长公主点点头,身上有些沉重无力,“知道了。”

*

忠勤殿中,皇帝坐在案桌前,看着满桌堆磊的?书籍纸张,心?中愈渐烦闷。

他坐不住,心?烦意乱,便叫门口的?小东子?进来问话。

“宁王走了吗?”皇帝一点也不避讳。

小东子?左顾右盼不敢说话,讪讪笑了两声?道:“皇上说什么呢?宁王在府里闭门思过呢,怎么会在宫里?”

皇帝冷冷盯着他,扬手便掀翻了砚台,黑玉的?砚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一角,飞溅的?墨汁泼了小东子?一身。

小东子?哎哟一声?,忙不迭跪下来,伏身求道:“万岁呀,您打奴才不要紧,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皇帝板着脸道:“朕最讨厌自欺欺人!”

“宁王究竟有没有进宫,朕就?要听你说!”皇帝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凌厉,“说!说啊!”

小东子?把头磕的?咚咚响,哭得?涕泗横流,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

宫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首当其冲的?一条,便是对长公主和宁王的?事装聋作哑扮瞎子?。

对着仪华殿,要想活命,那最好是闭紧嘴巴当死人!

小东子?看看皇帝,再想想长公主,惊惧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再三思虑之下,想着皇帝到底年纪还小,心?一横,便咬牙道:“求皇上垂怜,宁王没进宫!”

皇帝怔了半晌,而?后?颓然坐倒在椅上,眼眶湿润,似笑非笑道:“好啊,都是瞎子?是吧?没人怕朕是吧?”

他怒喝,“都怕长公主,怕宁王去了吗?宁王算什么?一个混帐东西也值得?你们?这么怕?你是御前的?人,不是宁王府的?人!”

小东子?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连声?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忠勤殿里龙颜震怒,外边站着一群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进去。

他们?也惊讶的?很,皇帝年纪虽小,但脾性隐忍,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

殿里小东子?的?头上已经磕出血了,却未能触及皇帝的?怜悯之心?。

小东子?只?觉得?自个疼的?快要晕过去,一摸头上全是血,就?在他晕的?迷糊的?时候,边上传来温默的?一声?,“下去吧,头上记得?擦点药!”

小东子?头上的?血流到眼前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见?皇帝叫了一声?,“皇姐,您还没出宫吗?”

永纯公主招手示意殿外的?人进来,几个小太监将小东子?扶了出去。

她便转过身来,对皇帝道:“本来都到了德正门了,不放心?你,特意回来瞧瞧,看样子?东台的?戏没能让皇帝静心?呢,可见?那帮戏子?不好好唱,该罚!”

皇帝略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永纯公主曳着长裙走至他身边坐下,莞尔一笑,“又是谁惹皇帝生气了?”

皇帝恨声?道:“是我讨厌的?人!”

永纯公主捋着头发?笑道:“你是皇帝,讨厌谁就?杀了便是了!”

皇帝无奈低声?,“可是现在我杀不了他。”

永纯公主故作思忖,“那就?等你长大了,强大了,再杀!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说着又笑道:“连皇帝都动不了的?人,该不会你想杀的?是我们?两个皇姐吧?”

皇帝恼道:“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永纯公主大笑一阵,也不再跟他玩笑了,而?是敛去笑意正色看着他,“皇帝有血性,但也要有耐性,猛兽捕食极少落空,那是因为它们?伏机已久。”

她凑近皇帝的?耳朵,轻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的?事。”

“你未出生的?时候,这座皇宫里曾经有过很多?个皇子?公主,在你上头,有十几个皇兄皇姐,我在公主里边排老九,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因为我生母身份低微,别的?皇子?公主全都欺负我,其中六公主欺负的?最厉害,总是打我嘴巴,骂我贱种,当时我不敢还手,但她每打我一下,我就?在心?里记她一次,想着总有一天要还回去,我记得?她一共打过我六十多?次,后?来宫里出了一场乱子?,这些人死的?一干二净,你知道六公主吗?其实她本可以不用死的?,是我亲手杀了她,我打了她至少二百个嘴巴,她欺负过我的?,我全都加倍还回去,等我玩够了,就?一把火把她给烧死了,你说痛快不痛快?”

她像个诉说秘密的?孩子?一样兴奋,然后?问皇帝,“你觉得?我残忍吗?”

皇帝不说话,却笑了。

永纯公主见?状大笑,“我们?李氏的?血脉,天生就?带着弑杀和血性,恪儿,你总有一天会成大器的?!”

*

自那日与宁珩不欢而?散之后?,长公主便再没见?到他,他借着闭门思过的?由头不来早朝,却有时间四处跑马打猎去,这般蔑视皇家,惹的?朝野议论?纷纷。

长公主因朝中事务繁多?,近日以来也是常常疲乏倦怠,寝食难安,有时半夜里腹痛一身冷汗。

她一直没说,自个忍着撑了几日,症状却未曾好转,后?来身子?实在吃不消了,这才叫了太医过来看。

来的?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张参,张太医诊过脉后?,心?中登时惊讶难当,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长公主看他脸色便知不妙,遂道:“若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张太医擦了擦脖后?的?冷汗,小心?翼翼回话,“依臣拙见?,公主这是有孕了,已经一月有余,因您气血虚弱,才常有疲乏腹痛之症。”

说完便不敢再抬头。

长公主愣了片刻,她与宁珩其实极少有过那事,一年或许只?有三五回罢了。

可算算日子?,一个多?月,之前那次正好是一个多?月之前。

她轻按眉心?,叹口气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配一副落胎药来,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不管谁知道了,本宫都算在你身上,可明白了?”

张太医忙点头应道:“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太医院的?药很快送来,药苦的?厉害,但她还是很快喝了下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在药碗空了的?那一瞬间,有些许的?晃神。

靠在床榻上闭目凝神之际,她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

这药猛烈的?很,药效起的?也快,服下不过半个时辰,身下已经淋漓出血,长公主痛的?几乎说不出话,脸色苍白无比。

等这一阵疼过去,渐渐缓过神来,才发?觉床铺上已经被扯的?全是手指印子?。

这药一共是三服,分三日吃下,才可干净。

今日是头一遭,因此?最为疼痛,痛过之后?便腰肢酸肿,浑身提不起劲。

太医院里人多?眼杂,眼线密布,因此?宁珩第二日便得?知她服用落胎药一事,愤然来到仪华殿。

他过来的?时候,长公主手里正端着一盏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喝着,被他一把打翻在地。

“李贞,你干了什么,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他双目充血通红,瞪着她道:“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长公主无动于衷,用帕子?擦了擦嘴,缓声?道:“那是红枣汤。”

他神情?微动,尚来不及高兴,便被她一句话打下无间地狱,“至于那药,昨日已经吃完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说话都是颤抖的?,嗓子?哑的?可怕。

“你想说什么?”长公主问他,“觉得?我狠心?吗?我告诉你,我们?已经越走越远了,既然没办法回头,为什么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呢?这个孩子?生下来,只?会是我们?之间的?累赘和筹码,要么是你要挟我,要么是我要挟你,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们?心?里都有软弱的?地方,所以我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弱点,留下可以被人胁迫的?地方。”

宁珩一拳砸在螭龙朱漆大柱上,冷笑道:“好,说的?真好!李贞,你比我狠!今天这事我记下了,牢牢记在心?里,长公主的?教导微臣一辈子?也不敢忘!”

“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了!”

他只?撂下这一句话。

而?后?半月,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被刺,川陕总督被弹劾贪污受贿,西北之地人心?浮动,屡有边民□□之事发?生。

本来看似安定的?朝堂,突然之间被搅成一摊浑水。

浑水之中,深水之下,多?有巨兽,正在伺机而?动。

许是从前的?点滴聚沙成塔,许是落胎一事彻底激怒了宁珩。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杀红了眼的?恶兽,屡屡生出事端让人疲于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