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八年的盛夏时节,映容十月胎满,瓜熟蒂落。
她是上午发动的,正好在自个院里歇着,刚一发动就抬去产房了,烧热水,烫棉布这些准备的都快,稳婆和奶娘也早就赶过来了,催产药和提气力的参汤都在厨房的小砂锅里煨的滚热,这些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映容就躺在床上等着生,她现在只有时不时的坠痛,但?还没到要生的时候,所?以她还能有闲工夫吃点心唠嗑。
沈氏得了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现下正坐在厅里焦急等着。
虽然映容不怎么紧张,但?是旁边的携素和拾兰都要紧张坏了。
映容发动的时辰挺合适的,连稳婆都说肚里的小主子会挑时候,不?糟人受罪。
产妇发动的时间一向千奇百怪,有的在半夜里,有的在凌晨时,有的躺在床上就要生,有的走在路上突然就破了水。
映容是早上睡足了之后,吃过早饭,还去园子里溜达了一圈逗了逗鸟,又一路从园子走回来了懿兰居里,坐下没一会就觉得不?对劲,自个估摸着要发动了,便赶紧喊了稳婆过来。
她现在有体力有精神,肚子也不?饿,再加上旁边站了一群经验老道的稳婆和奶娘,还有年岁大生养过的婆子们,重重保护之下,映容并没有多紧张,反倒是欣喜和轻松,想着怀了十?个月的孩子终于能见面了,又想着受了十?个月的苦,终于到头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反倒把紧张害怕给压下去了。
将近等了一个多时辰,小腹坠痛感渐频渐强,映容有些受不?住,便喊稳婆道:“嬷嬷快来看一眼,现在能生了吗?”
稳婆过去掀了被子查看,忙道:“到时候了,能生了,”又转头向外吩咐道:“去把参汤端过来,给夫人灌上一碗,攒足了力气,才好一鼓作气生下来!”
外头采萍端了热热的参汤进来,携素把映容扶着靠在软枕上,服侍她小口小口的喝了,喝完参汤,映容就躺下来,听着稳婆的口令开始用力。
这一胎生的极顺,想来是跟她经常走路活动有关,刚刚开始使劲,还不?到一刻钟就生下来了。
刚生下来的婴儿小脸通红,哭声响亮,映容本来攢着劲儿,挣的额头青筋都显露,直到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她才陡然松口气,瘫软在床榻上。
外间沈氏听到哭声,满面欣喜的进?来了,关切道:“怎么样?大人和孩子都还好吗?”
稳婆拍了拍孩子的小屁股,笑着报喜道:“恭喜太夫人,恭喜夫人,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沈氏闻言放心道:“平安就好,平安我就放心了。”
说着又吩咐道:“还不?快去给侯爷报喜?”
门口的小丫鬟得了话,腿脚飞快的奔去了门房叫小厮套车报喜去。
沈氏笑着伸手,“快把姐儿抱来给我瞧瞧。”
稳婆把孩子递给沈氏,沈氏慈爱的看?着孩子,笑道:“跟伯霆长的真像,跟映容也像,鼻子像爹,眼睛像娘,这往后还不?得长成天仙似的?”
稳婆陪着笑道:“唉呦喂,靖宁侯府的嫡长女,可不比天仙还金贵吗?”
沈氏将孩子抱到床榻间给映容看,柔声道:“我头胎生的就是女儿,隔了近三十?年,咱们傅家终于又有个大姑娘了!”
她给映容掖了掖被子,温和一笑,“伯霆得了信,想来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们两口子好好说说话。”
映容累极了,点点头,侧过身子,用胳膊半撑着,这才能清楚看?到女儿的面容。
眼睛像她,含水似的眸子,鼻子像傅伯霆,鼻梁高挺,嘴巴小小的,这个倒是不像父母了,这是她自己独有的。
明明刚才她还没什么实感,可看到孩子的第一眼,还是禁不?住流下泪来,
她哭的几?乎止不?住,怀了十?个月的孩子,眼下就这么乖巧的躺在她身边。
她想摸摸她,孩子的皮肤薄嫩,她都不敢用力,万分的小心谨慎之下,才敢轻轻摸了一下。
摸完这一下,之前所?有的不?安,不?实,慌乱,无措,皆夷为平地。
心中忽然平和了,原来做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
晌午时分傅伯霆才匆匆赶回来,进?了门便直奔懿兰居里。
映容已经擦了身子收拾完了,从产房挪回了懿兰居里,连带着孩子也抱过去了,此刻她正卧在床上逗孩子玩儿。
傅伯霆走至床边,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辛苦你了!让你受罪了!”
映容笑了笑,“没怎么受罪,挺顺利的!”
说着便坐起身子拉他?坐下,“你抱抱孩子。”
傅伯霆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起来,他?的手臂和手掌显然与这小小的,红通通的一团格外分明,他?抱的手足无措。
映容靠在他肩头笑道:“想好取什么名儿了吗?”
傅伯霆点头,眼中尽是欢喜,“本想跟你商量的,但?是前几?日我想好了一个,叫琳琅,意为美玉,你觉着呢?”
映容嘴里念了两遍,“琳琅,傅琳琅,嗯,好的很,就定这个吧,朗朗上口,落落大方,往后傅琳琅就是咱们家的和田美玉,掌上明珠!”
傅伯霆爱惜的摸着孩子的胎发,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没来由的让他欣喜非常,亦裹杂着为人父的深沉与责任感。
映容看着眼前的夫君和孩子,忽然就落下泪来,许是才生产完,心绪起伏的厉害,不?免有些多愁善感。
傅伯霆见她哭了,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她,轻声问,“怎么哭了?”
映容红着眼睛道:“你是真的喜欢女儿吧?”
她是极疼爱女儿的,儿女对她来说都一样重要,纵然她不?在乎这些,可傅伯霆身为世家大族的当家人,更需要的是能传承血脉和家业的子嗣,他?真的能不在乎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才生完的原因,她莫名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刚刚见他?一直不作声,她就在想,他?是真的喜欢女儿吗?不?是在强颜欢笑吧?
傅伯霆听她这样问,眉梢微动,似乎觉得好笑,“这是什么话?”
映容抬头看?他?,“你不?能骗我,你是真的高兴吗?”
他?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在想什么呢?我当然高兴了,琳琅是我姑娘,是我们的血脉相连的孩子,是老天给的最珍贵的恩赐。”
“我高兴极了,真的,你非要说出来才信呐?”他?无奈笑道。
映容低了头,声音轻缓,“是我多想了。”
“傅伯霆,”她忽然叫了他?一声,而后往他?怀里一扑,尽是小女儿的矫作姿态,却不失娇憨可爱,“反正我这辈子铁了心的跟你了!”
她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说,到嘴里却又说不?出来了!
若是说喜欢,说爱,总是扭捏,倒不?如大白话来的实在,反正这辈子就是跟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