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腊月尚未过完,伯府里便?出了件大事?。

自昨夜起府里就找不到碧容的人,连带着那崔先生一?道没了踪影,碧容闺房里的珠宝首饰,素日里存下的金银锞子及柜中收放的银票全没了,大件搬不走的箱笼倒是?放着没动,带走了几件常穿的换洗衣裳。

这要说没弄鬼,打死谁也不信呐!

把碧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拉过来一?顿毒打,才撬开了她们的嘴问出话来。

倚眉,倚月两个是?最贴身伺候的,都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三十板子下去,打的都快没气儿了,嘴巴子扇的脸肿老?高,吐一?口尽是?血沫子。

余文轩坐在上?首,脸色铁青,喝命一?旁的小厮道:“愣什?么?接着打!”

小厮得了令,举起板子就要挥下去,倚眉吓的一?个哆嗦,连爬带跪哭着上?前?,“伯爷饶了奴婢吧,求您饶了奴婢吧!”

“三姑娘到底去哪了?你这贱婢再不说实话,叫人活活打死你!”余文轩气的脑仁生疼。

倚眉哭着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三姑娘既要走,又怎会把藏身之处告诉我们呢?”

赵氏在一?旁道:“你光哭管什?么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兴许还能饶你一?条命!”

倚眉伏着地上?,抽抽噎噎道:“前?些日子,柳家的两个舅舅遭了难,一?个判了绞死,一?个判了刺字流放千里,此事?传到成家那边,成家颇有怨言,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嫌弃三姑娘连累他们家清流门?楣,姑娘听了不高兴,便?跟柳姨娘吵嘴,责怪柳家误了她名声,柳姨娘正因为哥哥的事?伤心难过,一?时不忿,就打了姑娘两嘴巴,姑娘就自个哭着回去了,后来就遇到那位崔先生,具体?的奴婢不知道,但他们二人就是?那时候开始亲近起来的,再后来,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倚眉倚月哭成一?团,余文轩气的按额头,大骂道:“蠢的要死!你们是?贴身伺候三姑娘的,连人都伺候没了都没发觉?”

赵氏劝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碧容找到,她跟成二少爷的婚期将?近,此事?千万不能让成家知道,要不我知会映容一?声,让傅家帮着找找?”

“不行,这肯定不行,自己家就够丢人了,再传到女婿家,我还要不要做人了?”余文轩拂袖怒道。

说着又指了堂厅里众人道:“都给我记好了,出了这个门?,谁敢吐露出去半个字,我定饶不了他!”

众人赶忙应是?,低着头不敢多?话。

女儿私奔这件事?,实在让余文轩脸上?无光,一?来与成家的婚事?不知如何是?好,二来万一?此事?传了出去,昌顺伯的名声就真是?全毁完了,不止连累未出嫁的黛容,就连承祖和已出嫁的慧容映容都要受指摘。

余文轩光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更悔恨不该办什?么破族学,学堂没办成,倒是?引狼入室把自个闺女拐跑了。

对于那位崔先生,之前?瞎了眼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可现在,余文轩只想把他扒皮抽筋,打断他两条腿!

他气的咬牙直挫挫,一?边恨恨道:“去把柳姨娘拖过来,那不要脸的东西是?她养的,兴许她知道藏哪儿去了!”

柳姨娘果真是?被拖过来的,嚎的跟杀猪似的,拖过来一?问三不知,余文轩没法,可心里不解气,将?柳姨娘也打了一?顿板子,又命人拖回去关着了。

谁让她养了个这么作孽的女儿,找不到碧容的人,余文轩就把怒火发在柳姨娘身上?。

碧容走了三四天之后,人还是?没找到,余文轩这下真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恨不得她直接死在外边,省得干出什?么丑事?败坏门?楣。

第六日的时候,余文轩就死心了,他已经给了她悔改的机会,碧容自己不要,那就怪不得他了。

当天府里就没再派人出去找,余文轩把赵氏叫过去商量,意?欲放出余三姑娘暴病而忘的死讯。

赵氏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死讯放出来,就是?真不要这个女儿了!

就算将?来碧容肯回来,也有千万种?办法不认她!

昌顺伯府的三姑娘已经死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赵氏心里有些慌,问他道:“你真想好了?”

余文轩无奈的叹息一?声,“不然呢?我能怎么办?那个混帐东西跟人私奔了,到了成亲那日我该拿什?么给成家?”

“那成家?”赵氏犹豫开口。

“这个你不必管,我自有主意?。”余文轩出口就将?话堵上?,赵氏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

碧容其实没走远,现下跟着崔颐住在京郊的丰登客栈里。

崔颐相貌俊郎,既有才子的风流雅致,亦有文人的多?情浪漫,碧容对他确有心动,但原本她可没想私奔。

书生再好,终究不如成家名门?大户,她只想在成婚之前?圆自己一?个念想,然后便?“还君明珠双泪垂”,风风光光嫁到成家做少奶奶去。

她跟崔颐之间的暧昧,知道的人极少,只有她贴身的三两个丫鬟知道,且都是?她的心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可终究行差踏错的是?她自己。

那一?日半夜在园里私会,她本来是?清醒的,不知怎么的就渐渐迷糊了,只觉得周围飘着淡淡的香味,她靠在崔颐怀里说热。

她脑子里一?片迷朦,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两人天雷勾动地火,越过雷池一?发不可收拾。

等身下传来刺痛的时候,她立刻清醒!

连忙坐起身子查看,可是?已经晚了,衣裙上?沾了血迹,她已非完壁之身。

当时的心情几乎无法言说,惊惧交加,脑子里一?片昏沉。

她该如何向?家里交待,如何向?成家交待,若是?此事?让父亲知道,兴许为保名誉,逼她死也不一?定!

碧容慌了神,眼泪直流,回身就打了崔颐一?巴掌,可崔颐哭着扇自己,说他是?情难自禁,还说愿意?娶她,护她一?辈子。

他说自己是?家中独子,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田有地,有宅有铺,跟了他不会受委屈的,照样呼奴唤婢,锦衣玉食,又说自己必定用功,尽早考取功名。

他直呼自己混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对自己下手极狠,仿佛这样便?能求得碧容心软。

最终碧容还是?伸手拦了他,不是?心疼他,而是?她实在无路可走了!

她怕死,怕被人骂□□,怕被成家羞辱!

再三权衡之下,她伸手拦住他,叹口气道:“别打了!”

当夜她就回了院里收拾金银细软,从后门?偷偷溜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

深沉夜色之下,昌顺伯府更显门?庭肃穆,这里是?养育她长大的地方。

此别,只怕终生难回。

京城,亦不知何年能再踏足!

*

碧容出了门?,便?跟着崔颐暂去丰登客栈歇脚,夜里城门?已经下钥,本想第二日天亮了再出城门?,可等到第二日,却发现伯府的人在街上?寻人,说是?府里走丢了一?个小丫鬟,好几日没回去了,怕遭了歹人毒手,便?出来寻一?寻。

路边的小贩听了这个热闹,便?议论纷纷起来,有说好几日没回去了,估摸着不大好,有说现在拐子多?,小姑娘一?个人出来的,没准是?被拐子盯上?了。

说是?寻走丢的丫鬟,可到底是?寻谁的她又怎会不知道?

碧容不敢坐马车,也不敢上?街,生怕撞上?伯府的人,在客栈里躲了几天,想等风头过去再走。

丰登客栈离城门?很近,且价格便?宜,客栈里住了许多?人,天南海北,形色各异,有寒门?书生,有挑着扁担的卖货郎,有暂时歇脚的生意?人,一?到晚上?,就聚了许多?人一?起喝酒赌钱,划拳逗乐。

崔颐大手大脚,花钱似流水一?般,他晓得碧容带了不少银钱出来,便?更加有恃无恐,住的是?上?房,吃的是?鸡鸭,喝的是?陈年好酒,晚上?还下楼跟那些天南海北的走货郎一?起赌钱。

可碧容也不是?个傻的,把值钱的银票元宝金银首饰都装在一?个小箱里,拿把铜锁给锁上?了,崔颐连碰都碰不着。

碧容管着他花钱,要一?次只给二两,再要就没有了,崔颐每次问她要钱,还要问清楚上?次的钱花在何处了,审讯的比大理寺还严,崔颐让她审问的又气又烦,气急了就跟她吵架,等气消了又来哄她,两人就在丰登客栈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天。

碧容还在心惊胆战,怕伯府的人找到他们,可不料没过几天,昌顺伯府却传出了三姑娘暴毙的消息。

碧容是?在客栈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早知她回不去了,但没想到父亲这么绝情,竟要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余三姑娘从此逝世,只要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都不能再出现了。

她成了没有身份的人,从今往后都将?活在黑暗和隐藏之中。

这次她必须走了,离开京城,去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隔日,碧容便?和崔颐收拾了包袱,启程南下,去往崔颐的家乡通县。

两人拎着包袱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听见一?楼有桌客人在喝酒谈天。

一?人说,“你听说城里昌顺伯余家的事?了吗?说是?家里的三小姐暴病身亡了,唉呦,可怜见的,年纪轻轻,都要成婚了,人却突然没了!”

他抿一?口酒,啧叹道:“可见这人呐,真是?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咱们觉着出身名门?就是?福运亨通了,可没想到照样有红颜薄命的,有这个福,却没命享!”

另一?人嚼着花生米笑道:“昌顺伯府打的一?手好算盘,听说死了的那个小姐,她的亲事?到她妹妹头上?了,这种?事?咱们也就听个乐,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儿谁能说的清呢?”

寥寥几句戏语,却险些让碧容从楼梯上?跌下去,得亏崔颐一?把抓住她。

“怎么了?”崔颐关切道。

“没事?,没事?。”碧容眼里含着泪,把头埋的低低的,使劲拍崔颐,“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