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容怀这?一胎倒没怎么折腾,只在月份小的时候有些反胃头?晕,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精气神便缓过来了?,虽然不怎么难受了?,但?安胎药还得一日不断的接着?喝。
映容最怕苦,一到喝药的时候浑身都是害怕的劲儿,好在小厨房里给她渍了?梅子和杏仁干,酸甜的果干还能?压一压苦味儿。
自怀了?身子之后,吃食上也更偏向于滋补类的,映容以?前常听人说孕期补的太过,容易胎大不好生,所以?哪怕她现在还没怎么显怀,心里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每日都到园子里逗鸟遛弯,即便有时不去园子里,也得在饭后绕着?小院走?两圈消食。
养胎的日子是闲散又无趣的,蹦也不能?,跑也不能?,稍微动作大点,立刻便有一群人围上来扶着?她。
而?沈氏又不知道听了?谁的话,成天去佛寺里祈福烧香,还拿了?块开了?光的翡翠回来,打磨成一枚祖母绿的圆戒面,镶了?银托子,做成了?翡翠戒子,一定要映容带上,说是开过光的翡翠能?保佑孩子健康,不被孤魂小鬼托生。
是以?映容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傅伯霆回来的时候,他一回来,边上就不会?跟着?那?么多人对她耳提面命了?,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站门外去了?。
傅伯霆回来了?就陪映容吃晚饭,有时会?带些上新的糕点吃食回来,有一回带了?鲜虾和螃蟹,映容馋了?许久,奈何螃蟹大寒,只吃了?两个蟹爪就被拾兰拦住了?。
吃过饭,两人就聊一聊府里的事,外边的事,谈天说地的,说起自个的过往趣事,映容对傅伯霆的过去知之甚少,却?能?在闲聊之间了?解他许多。
后来傅伯霆往屋里搬了?个大书案进来,晚上他点着?灯在屋里办公,映容就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他。
等天气转寒的时候,映容胎满四个月,殷家也传来消息,殷绮如将?要启程西北,此去路途遥远,光是赶路便要三四个月,因此宁琰与殷绮如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正是开春的时节。
给殷绮如送嫁,是映容这?么多天出的第?一趟门,她送了?一颗玛瑙刻金苹果树,寓意平安美满。
从前的殷绮如爽朗艳丽,今朝的她,胭脂红妆,锦缎霞衣,眼?波流转间,风情不似少年,却?更胜当年时。
她以?乐阳郡主?的身份,十里红妆,远嫁西北。
盖上飘渺的红罗纱,临上马车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身旁的父亲强颜欢笑,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又转头?回去,告别双亲,登上嫁车。
此去山长水远,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归家。
映容从殷府回来的时候,心情便一直低落,她与殷绮如数年的交情,她知道殷绮如是个纯善的好姑娘,心直口快,却?知进退时宜,从不叫人难堪,也不叫自己委屈。
从前未嫁之时,她们曾互相?打趣调侃过,殷绮如说过,她想嫁个武将?,她觉得文臣书生多半受不了?她这?样的性?子。
现在她的确嫁了?个武将?,嫁了?个千里之外的武将?。
映容乘着?马车,一路往回走?,走?到半道上却?突然想回伯府看?看?,她记得碧容也的婚期也近了?,也是开年,于是便吩咐了?人折返回去,转个弯往昌顺伯府那?边走?了?。
到了?大门口,伯府看?门的小厮认得靖宁侯府的马车,看?到马车停下便立刻上前手脚麻利的摆上小杌子。
携素和拾兰两个先下的马车,那?小厮见着?她们两个,咧嘴笑道:“呦,两位姐姐回来了?!”
携素淬笑一声,“你个猴儿,还不快去回禀夫人,咱们二姑奶奶回来了?!”
小厮哎哟一声,“这?就去,这?就去。”
携素回身掀开帘子,映容伸了?手出来,扶着?携素下了?马车,拾兰怕风大,又给映容加了?件风毛褂子,手捂子也拿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觉着?冷了?。
正院里得了?消息,急忙派了?人来接映容。
映容由正院的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了?门,先过大路,再过长亭,一路走?到抄手游廊里,一众人浩浩荡荡往正院过去。
远远的只看?见一个华丽的年轻女子被众人拥着?穿过走?廊。
映容本就瘦,如今四个月的身孕也不怎么显怀,外边罩了?件大披风,压根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只觉得行止袅娜,仪态万方。
走?廊两侧有打扫的小厮,见着?人来,忙低头?退让开,唯恐冲撞了?贵人,只有一人例外,非但?没避开,反倒驻足凝视了?许久,甚至等人走?远了?还追上前看?了?几眼?。
可惜前方佳人脚步匆匆,压根连眼?皮子都不屑甩一下。
前边的背影都瞧不见了?,那?人才略感可惜的回过身来。
转过来一看?,也是个极有风韵的美男子,吊梢眉,高鼻梁,清瘦高拔,肌肤光洁,一身的皮子看?着?竟比女人还要白嫩些,眉目间略含了?些文人的多情风流,便如书里所言,玉面书生,风流才子不假。
虽然相?貌长的好,身上却?没有一件白袍锦衣相?配,裹了?一身灰青色的薄棉袄,未免失了?几分清俊气质。
旁边握着?扫把的小厮此刻正躲懒,靠在树上笑道:“崔先生,别瞧了?,瞧也没用,那?个是我们家出嫁的姑奶奶,靖宁侯府的夫人,我们家姑爷可是国舅爷,人家是天上的金凤凰,咱们是地里的烂泥,就是把眼?睛盯出个洞来也没用!”
说着?又赶紧补了?句,“不对,我是烂泥,您是读书人,跟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一样!”
文人的酸臭自傲他明白,不这?么说一句,少不得要惹那?姓崔的不高兴。
但?即便是这?么说了?,那?位崔先生还是涨红了?脸,极力辩解道:“我可没看?,谁看?了?谁心里有数,别往我头?上泼脏水!”
那?小厮无话可说,扁扁嘴道:“得,当我没说,是我看?的行了?吧?”
叹一句,“我这?个嘴呦,欠的很!”
说着?便往手里呵口气,拢了?拢袖子,接着?扫起地来。
崔先生很是尴尬,一甩灰青的棉袍子,急着?从园子另一边溜了?。
这?人便是余文轩寻来的族学先生,崔颐。
这?位崔颐先生嘛,原也是有几分才华的,在老家通县连中了?秀才举人,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家里是做生意的,有几个小钱,他不是寒门学子,口袋里也算阔绰,从前在老家的时候一直是父母长辈的骄傲,后来满怀壮志的进京赶考,想着?一举中榜,光宗耀祖。
谁知道进了?京,住进了?客栈里,结识了?几个同样赶考的酒肉朋友,来到繁华的京城,他开了?眼?,见了?世面,赌钱喝酒逛花船,不到三个月时间,就跟着?纨绔的同窗四处玩乐,把家里给的银钱花的一干二净,原先花船里的小娘子们喜欢他俊秀,陪他都愿意少收钱可现在他穷的叮当响,人家再喜欢俊的也不能?倒贴不是?
书也卖了?,书童也卖了?,花船赌场都进不去了?,他不敢告诉家里,只想把春闱熬过去便成,谁成想他接连玩乐了?几个月,课业松懈不少,春闱竟然没中,这?下子他可慌了?神了?,手里连回乡的盘缠都不够,原先玩乐的朋友也不管他了?。
他彻底傻眼?了?,手里没银子,老家回不去,连吃喝都成问题,只能?出来找一份工糊口,给家里寄了?书信,说要在京城里潜心读书,暂不回乡,待下年春闱必定得中。
他为人虽然浪荡了?些,但?品相?长的好,得女人喜欢,而?且学问还是有一些的,经人介绍来了?伯府,写了?几篇天花乱坠的文章,把余文轩唬的一愣一愣的,当即就拍板定下他做族学先生。
于是他就收拾行李来了?昌顺伯府,眼?下族学还未定成,府里的少爷年纪小,他没什么正经事可做,但?伯府财大气粗,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人,照样供他吃住和银子,让他预备来年的族学课程。
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于是这?崔先生就以?族学先生的名义在府里住下来了?,不过是在小厮的处所单拨了?个院子给他,隔在前院里,跟后院女眷还是分外分明的。
崔颐裹着?自己的棉袍子往自个屋里走?,低头?看?着?这?灰不灰青不青的衣裳,心里忿忿咒骂一句,穿这?衣裳是真丢人,可谁让他把好衣裳都给当了?呢?
在路上他就暗暗想,等这?个月的银钱发下来,一定要买一身好衣裳穿,再不能?穿这?丢人的破衣裳了?!
走?着?走?着?,又想起刚才路上见到的女子了?。
他停下脚步,独自回忆起那?女子的面容,匆匆看?的那?一眼?早已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有一双温情的眼?,柔顺的眉,穿一身浅蓝织花的长裙,披着?同色的月白纹披风,袖口和领口压了?一圈风毛。
还记得发髻上戴了?一块蓝晶石,素素的点缀着?,却?更显风华。
从前他以?为京城里的贵妇都是金玉满头?的,不过后来等他见识到了?才明白,金玉满头?的都是乡野俗妇,真正的世家大族才不会?这?样做。
他也是从小门户里出来的,从前光知道读书,其它什么都不懂。
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就垂了?头?叹气。
越是见识过好的,眼?界就越高,他在昌顺伯府里见过的丫头?们,有的娇俏,有的羞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伯府里未嫁的二位千金也曾有幸见过几面,都是教养有佳的名门闺秀,今日见到出嫁的二姑奶奶,更堪惊叹。
他自幼在县城里长大,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尊贵身份的女子,只觉得气度风情,富丽华贵,皆不是从前见过的女子能?比得上的,只能?心叹一句,当真是门第?造人,一品侯的夫人跟老家那?些女人真是不一样!
他家里有个表妹,长的还算有几分姿色,原先想着?中榜之后就回去娶了?她,可他一来京城,就像发现了?另一片广阔天地一般。
家里那?个表妹,委实小气了?些,比不得花船上的姑娘风情,又没有名门千金的才华,单说相?貌,连伯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就三姑娘身边那?几个,个顶个的水灵,他要能?得一个,那?还不得美死,做梦都能?笑醒!
这?么一比,他那?个表妹简直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