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傅伯霆从兵部下值回府,进了懿兰居里见着临哥儿在床上睡着,不免有些惊讶,便问了句,“这是谁家的孩子?”
映容坐在床边给临哥儿盖一床小被子,回身道:“我大姐的儿子,今儿下午抱过来的。”
傅伯霆诧异道:“霍家的孩子?”
映容起身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搭在架子上,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大清楚,说是霍家的夫人要把孩子抱去自个院里养,我大姐不愿,就先把孩子抱来咱们家避一避。”
傅伯霆理了理衣领上的褶子,说道:“你姐姐把孩子送来这里,你姐夫断然是不知道的,便是家里边再怎么闹腾,谁也不愿意把事闹到?别家叫人看了笑话,等?你姐夫知道了,肯定要派人来接孩子。”
映容小声道:“我知道的,若是霍家来接孩子,咱们也别说什?么,就说是我想侄子了抱过来看看,好歹别落了我大姐的脸面。”
傅伯霆摸摸她?垂下的头发,声色温和?道:“你既体贴你大姐,就按你想的来。”
说着又道:“今儿回来的时候路过宝丰斋,带了几包糕点回来,还热乎着呢,你去尝尝。”
映容转头去看桌上,果然放了几个油纸包,扒拉开一看,有三样点心,枣泥糕,桂花酥和?鲜肉月饼。
映容拿了一块鲜肉月饼吃了,觉得绵密咸津,入口鲜香,便称赞道:“这个味道好,我之前都没吃过肉馅的月饼,吃的都是五仁馅,莲蓉馅和?蛋黄馅的。”
说着又道:“给母亲也送一份过去吧,她?喜欢吃咸口的点心。”
傅伯霆抿唇道:“母亲那也送了,一样称了一斤,给你这边半斤,荣寿堂也送了半斤过去。”
映容把手?里的糕点掰开一块,喂到?他嘴里,笑着道:“明儿带奶酥糕回来吧,想吃好久了,府里做的总不对?味儿!”
傅伯霆道:“这个容易,明儿我再带一筐河鲜回来,现在的桂鱼,大虾和?螃蟹都肥的很。”
映容正要说话,床上的临哥儿似乎听到?响动,迷迷朦朦的睁开眼伸了手?,傅伯霆见了便上前道:“孩子醒了。”
映容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同坐在床边,临哥儿见着傅伯霆也不怵,反倒挥着两只小手?绽着笑脸,像是要抱的样子。
傅伯霆勾勾他的小脸道:“还挺乖的。”
映容伏在他肩上凑着头看临哥儿,嘴里说道:“你是没见着闹的时候,下午哭的可凶了!”
映容伸手?逗弄临哥儿,傅伯霆又道:“今儿宫里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大理寺卿殷家的姑娘赐婚给西北宁家的次子。”
映容心中一震,旋即回头问道:“赐婚的是绮如?”
大理寺卿殷家的姑娘,可不就是殷绮如嘛!
映容惊讶之际又心存担忧,接着问道:“宁家次子又是谁?怎么好好的下这样一道旨意?绮如自幼在京城长大,如今却要远嫁到?西北那样的苦寒之地,这怎么待的下去呢?”
傅伯霆低声道:“西北宁家次子,便是摄政王的嫡亲弟弟,现任的西北总督宁琰,这是长公主亲下的旨意,莫说西北苦寒,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映容忽的垂下了眼眸,心里感慨万千,纵然是世家名?门,贵族千金,自己的人生却不能做主,背负着家族的声名?和?利益,甚至沦陷于?皇权的纠葛之中。
再肆意,再骄傲,再洒脱的人,也不知何时会变成弄权者手?里的提线木偶!
*
夜晚的春山院里格外寂寥,灯火幽幽,人影狭长。
慧容和?霍钦对?坐在桌前,桌上的烛火已经微弱了,却没有叫人进来添灯油剪烛芯,就由得这烛灯半明半昧的照下去。
慧容低着头默默垂泪,眼泪汇聚在鼻尖,又从鼻尖滴落到?手?背上。
霍钦见她?一言不发,只得叹气道:“你信我。”
他攥紧了慧容的手?,一脸诚恳道:“你一定要信我。”
慧容猛然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谁都不信!我也不会把临哥儿抱走的。”
霍钦将语气放的缓和?了些,“可是临哥儿是咱们的孩子,难道能让他在外边一直待着?你把家里的事捅到?亲戚那里,已经让公爷很不悦了,再者你就没想过,你这么擅自把孩子抱去靖宁侯府,傅家会怎么看你妹妹?本是咱们家的事,又何必连累人家呢?”
慧容嘴唇微动,似有些犹豫,半晌她?咬着唇含泪道:“把临哥儿抱回来,能不送去正院吗?”
霍钦揽过她?的肩,沉声道:“眼下我在朝中立足不稳,公爷怕我得势威胁长房,更是处处掣肘,但是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一定能将长房彻底击垮,到?时候临哥儿也就能回来了。”
慧容哭着道:“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十?年,八年?把临哥儿从我身边抱走一天都不行。”
霍钦给她?擦了眼泪,接着道:“朝中将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但我不能跟你说,傅侯爷也是知道的这件事的,总之你暂且忍一忍,若我能办成这件事,就能彻底翻身掌权,往后再也不必看长房的脸色了!”
慧容捂着脸流泪,“我恨你!我真恨死你了!”
第?二日霍家就来了人去靖宁侯府接临哥儿,凝露抱着孩子出去的时候,见来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正院霍夫人身边的人,也有大爷的小厮,可偏偏就是没有春山院的人。
凝露登时就凉了后脖子,前方的路就像豺狼虎豹的巢穴一般,凝露抱着临哥儿步步艰难,心里又格外的担心慧容。
送走霍家的人之后,映容依旧不能心定,慧容的事还不知如何。
霍家的人深宅大院对?慧容来说只有黑暗和?阴冷,她?这么拼命想要一个孩子,就是想有一个依靠,想有一个寄托,临哥儿是她?无边黑暗里的一道光亮,但现在临哥儿也要被抢走了,只怕慧容就快撑不住了。
映容虽然担心她?,但霍家的内宅之事她?无法插手?。
唯一能伸手?的只有霍钦,慧容是他的妻子,临哥儿是他的儿子,他不该让自己的妻儿受到?胁迫,不该让慧容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而另一边的殷绮如,今早接到?第?二道旨意,是封她?为乐阳郡主的旨意。
一道赐婚圣旨,一道封郡主的懿旨,给殷家带来接连的冲击。
殷夫人从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就一直哭,传旨太监还没迈出大门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殷大人怕人看见,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用胳膊肘戳她?,可殷夫人仍旧不管不顾的哭出声来。
今日封郡主的旨意下来,殷家就知道这事没法儿转圜了。
可长公主到?底是为什?么挑中了他们家?京城里有那么世家女子,为何偏偏就挑中了他们殷家呢?
殷家的堂厅里,殷夫人哭的几乎喘不上气儿,“绮如是我的掌上明珠,自小千疼万爱养大的,连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我都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现在竟然被赐婚到?西北了,那西北是什?么地方?风寒地冻,粗狂野蛮,吃的也不好,喝的也不好,我姑娘跟娇花儿一样,去了西北能活过两年吗?哎呦,真是悔不当初啊,早知道有今天这么一遭,就该早早把她?嫁出去的!”
殷大人撇嘴道:“你这话太夸张了,总不至于?活不下去的。”
殷夫人大叫道:“西北那些糙汉子都是吃大肉喝大酒的,你让绮如也这样过日子吗?她?喜欢吃的杏仁奶糕,喜欢喝的松针甜茶,这些西北能有吗?再说西北那样远,绮如嫁到?西北去,只怕一辈子都再难回来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不行,不行,我要进宫求旨,总之嫁谁都行,就是不能嫁我姑娘,我要去求长公主换个人选!”
“胡闹!”殷大人一把拦住她?,“你真胡闹,这是圣旨赐婚,你当是儿戏呢?说换就换?”
殷夫人一屁股瘫在地上,哭的一声更比一声高,“作孽呀,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