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秦家,傅伯霆便过去和秦六爷议事了,映容和沈氏往灵堂那边过去,沈氏一进门就被小?沈氏拉过去说话,小?沈氏正是气头?上,见着姐姐简直有一肚子话要说。
映容先给?何氏上了三?柱香,挂了挽联,而后?便由丫鬟引着去了侧间歇息,堂厅连着的两个侧间和两个小?耳房都先挪出来给?来吊唁的客人休息了,至于何氏姐妹,是被周婆子带到?了寻常丫鬟们烧水歇脚的后?罩房里了,小?沈氏可不想放她们俩出来见人。
映容在侧间歇了一会,秦三?爷和秦三?夫人也过来了,三?爷在外?边待客,三?夫人便带着孩子进屋里来。
映容见到?三?夫人进来,颔首笑道:“三?嫂来了。”
三?夫人笑着回道:“夫人客气了。”
虽然映容是弟妹,但却是靖宁侯府的夫人,诰命也比秦三?夫人高出好几级,因?此三?夫人不敢直接叫弟妹,反而称呼她为夫人。
映容只在成亲那一日见过秦三?夫人,因?此二人之间不算熟悉,今日坐在一起,也是略显客气疏离。
秦三?夫人落座在映容旁边,一边招手对两个孩子道:“都过来坐着。”
三?夫人带过来两个男孩,大些的约莫五六岁,小?的那个还没桌子腿高,进门都要丫鬟牵着走,就怕被门槛绊摔了,映容看他也就三?岁左右的样子,可据她所知,三?爷跟三?夫人有二子二女,长?子五岁,庶出的次子如今还不到?一岁,想来那个小?的不是三?爷家的孩子。
映容便转头?问道:“那个小?不点是谁家的孩子?”
三?夫人甩甩帕子道:“老六的孩子,从前一个通房生的,一直养在母亲这里,今儿早上没见到?祖母,在屋里哭闹个不停,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映容心下了然,原来是秦六爷那个传闻中的儿子。
她也曾经听闻过,三?年前秦六爷的一个通房生下了长?子,当时秦六爷的元配夫人还在,听说夫妻二人为此事大闹一场,后?来没过多久,那个通房就产后?热病而亡,不过也有传言说不是病亡,是被正夫人给?害死的,而那位元配夫人也不是个长?命的,只比那通房丫鬟多活了半年多。
京城中对于此事纷纷扬扬热议了许久,但此后?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便少之甚少,那孩子几乎从来没有出府露过面,没人知道秦家是怎么处置他的,再后?来事情淡下去了,就很少有人提及了,毕竟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世家大族的内宅私事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今儿这家婆媳恶斗,明儿那家宠妾灭妻,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少不了的。
映容都不大记得秦家还有这么个孩子了,可今日见这孩子明眸大眼,活泼精灵的样子实在惹人喜欢。
这小?不点也不怕生人,一点看不出怯懦的样子,就是坐不住,总爱爬下椅子在地上来回跑,从三?夫人那跑到?映容这,又跑去跟三?夫人的儿子玩。
两个小?孩绕着毯子互相?追,就这么玩起来了,还笑得直咯,三?夫人听了便瞪他们道:“都安静点,不许笑了,乖乖回去坐着去!”
小?孩子分不清场合,她们做大人得提点,这个场合可不是能笑出声的时候,不然人家听见了还不知该说什么呢!
两个孩子被训蔫了,垂着脑袋回去坐着,映容从桌上的碟子里抓了一把干果?和酥糖递到?他们俩手里。
两个孩子接了干果?和糖,却不认得映容是哪个,三?夫人便解释道:“这是傅家的表婶,你们两个拿了表婶的糖,还不快谢过表婶?”
两个孩子小?声道:“多谢表婶。”
映容笑了笑,“都在桌上搁着呢,吃完了就说一声,婶子再给?你拿,”又摸了摸六爷的儿子,问道:“你是秦岭?”
孩子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眨了眨,点点头?道:“嗯!”
“玩去吧!”映容温和一笑,一边又转过来对秦三?夫人道:“这孩子养的好,可见姨母没少疼他!”
秦三?夫人心情放松了些,也跟着道:“可不是嘛,自从三?年前把这孩子抱到?婆母那边后?,婆母是越养越喜欢他,疼爱的跟心肝肉似的!原先何氏进了门,想把这孩子带到?自己院里养,也被婆母骂回去了,要不她干嘛那么急着自己生一个?没想到?最?后?却赔上一条命,真是可怜可叹呐!”
秦三?夫人感慨无比,情不自禁的就说了许多话出来,说着说着又自觉失言,忙找补道:“唉呦,是我?多话了,原不该跟夫人说这些不好的事!”
前厅的沈氏和小?沈氏还在说话,小?沈氏说起何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要不是因?为今日宾客众多,她怕有损秦家的名?声不敢太?过声张,不然她根本都不想让何家的人进大门!
小?沈氏心里也委屈,明明是何家先蒙骗了秦家把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嫁过来,结果?现在一个劲儿的卖惨装样,倒弄的像他们秦家的不是一样!
*
从秦家奔丧回来,沈氏一脸愁容的回了荣寿堂,映容和傅伯霆二人便先回了懿兰居里换洗一遍。
映容早上出门前吩咐厨房炖了一锅枸杞参鸡汤,炖了一天,现下正是喷香的时候,今日在秦家几乎没怎么用饭,映容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傅伯霆那么高那么壮一个大男人,一顿不吃都受不了。
映容换洗过后?,披了件厚厚的袄褂坐在榻上,用棉巾子擦头?发,头?上湿漉漉的,又是冬日里,身上有些冷,禁不住裹紧了衣裳,又让携素往炭盆里多添些炭火。
过了一会傅伯霆也从净房里出来了,映容怕他饿,便道:“我?叫人下了碗鸡汤面,你先吃着垫垫肚子吧,今儿折腾一天,可别饿坏了。”
傅伯霆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头?发,“你不饿吗?”
映容低头?擦头?发,“我?不怎么饿,你先吃吧,汤是早上炖的,让厨房下碗面条,烫些菜叶,再卧两个蛋,你先吃一碗,热腾腾的暖暖胃。”
傅伯霆把她头?上的棉巾子捂紧了些,低声道:“捂着些,小?心冻着。”
在映容边上坐下,又问道:“今日累不累?”
“不累,”映容摇摇头?,“跟三?嫂说了会话,还见着六爷的儿子了,别说那孩子跟六爷长?的还挺像!”
傅伯霆唇边浅笑,“老六很疼这孩子的。”
两人说话间,携素从门外?端了鸡汤面进来,鸡汤面搁在桌上,烫了青菜,卧了鸡蛋,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还配了几个小?碟子,盛着辣酱和咸口的小?菜。
傅伯霆起身走到?桌前,端了面碗直接吃了起来,映容看他吃的香,想来是真饿到?了。
头?上的湿发擦的差不多干了,映容拿支银簪绾上发髻,傅伯霆在桌前吃面,一边吃一边往映容这边看,目光深沉,似是藏着心事。
映容未曾察觉到?他的神色,仍在收拾头?发。
傅伯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表哥,”
话语之间顿了顿,叹口气接着道:“他可能要被贬出京城了。”
映容手上的动作停住,转头?看过来,微微惊讶道:“为什么?”
傅伯霆搁下筷子,口中突然有些无味,抿了唇缓声道:“我?听说他近来在吏部?办差魂不守舍的,不小?心损毁了吏部?的手誊典卷,他上峰很生气,报到?荀尚书那里了,后?来又传到?我?这里来,此番他犯了过错,吏部?已经上了折子,应该是要贬他到?偏远州县那边。”
映容听了半晌没应答,罗孝然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可其实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翻转。
罗孝然从前初入官场的一片磅礴壮志,没想过这么快就会戛然而止。
映容并不想说些什么,但又怕傅伯霆心里有隔阂,沉思片刻后?低头?默默道:“人各有命,只要心胸开阔,在哪里都能行云流水,他离开京城未必不是好事,到?底是亲戚一场,能各生欢喜自然最?好,我?过的好,也希望他能过的好。”
她不想逃避罗孝然这个名?字,更不想让傅伯霆误会。
傅伯霆听她这样说,心里忽然安定下来,复而低声道:“往后?他若有难事,能帮的咱们也帮点。”
手里的面条已经凉了大半,傅伯霆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不可否认,刚才他的话确实有几分试探的意思,他怕映容仍旧放不下罗孝然,仍旧对他关怀备至,可映容的话很是平淡,一丝波澜未起,甚至没有表现出是担心这事还是满不在乎,但只有一句话,让他心情极佳。
映容说她过的好,嫁给?他的这些日子,原来在她心里算是过的好的。
他一直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做的不够到?位,但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女人好,怎样算是好?可到?今天终于放心了,至少他能知道映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
与此同时的流水胡同小?院里,罗孝然正翻身躺在床上,赵姨妈在一旁念叨着,“你怎么就不肯听一句劝呢,你这孩子实在太?倔了!”
得知儿子贬官一事,赵姨妈连着黑天白夜,急忙赶来京城为他筹谋,赵姨妈的意思是托关系把罗孝然送回安阳去,可罗孝然自己犯倔不肯,非要外?放到?那什么穷乡僻壤的白山县。
“儿子啊,你以为外?放到?那边是什么简单的事?没准你去了十年八年,甚至半辈子都回不来,你现在不听家里的,等你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赵姨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罗孝然就跟耳旁风一样,把被子一蒙,一句话也不说。
赵姨妈急了,又嚷嚷道:“你若实在不愿意离开京城,我?就去余家寻你姨母给?你想办法,她女婿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想来让你留在京城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当初也是余家先对不起咱们家的,于情于理他们家都该帮着你渡过这个难关!”
刚刚还装听不见的罗孝然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猛的坐起身子,把被子往地上狠狠一扔,瞪着通红的眼道:“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找余家,我?立马找根绳子吊死在这!”
赵姨妈吓的一惊,立刻软了声音,“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干傻事啊!”
罗孝然垂下头?,眼里含着泪意,半是无奈半是苦笑,“我?求您了,我?求求您了,给?我?留几分脸面吧!”
“母亲,这回您就别插手了,随我?的心意行不行?”他眼中有泪光闪烁。
赵姨妈心疼极了,拍着腿故作狠心道:“随你随你,我?不管你,往后?你也别叫我?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