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胡同是个老巷子,小径曲长,青砖石瓦,虽不如高门大户那般显赫,却也别有一种风情韵味。
从巷口进去第二间,便是那外室潘小罗的住所。
这屋子是一间二进的小院,正房里住的是潘氏,侧房里住着买过来伺候的两个小丫鬟。
那潘氏年轻的很,今年才十五,跟慧容差不多大,两个小丫鬟就更小了,一个十二,一个十三,就是俩啥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可却偏偏就是这么个小院,这么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让伯府后院里那些姨娘通房个个恨的咬牙切齿。
余文轩在巷子口下了马车,还没进门,对门家的娘们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余文轩一边抬脚进门一边心里暗骂,这作死的老娘们!
对门那家姓张,爷们是个长工,那家娘们生的也是个粗俗样子,根本上不得台面。
潘氏刚搬过来的时候,那张家的婆娘看着?那样贵气的马车,成箱成箱的行?李,又见?潘氏一身好料子做的衣裳,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后头还跟着?六七个小厮护送着?,惊得险些摔出门外。
这条小胡同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得不称奇!
没过几日胡同里就传开了,那潘氏是大户人家外室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潘氏向来不爱出去,她在这街头巷尾都是有名声的,都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养在外头的小婆娘,余文轩只要一来,总有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
那些小媳妇,老大娘什么的都是不省心的,尤其这个对门张家的,总爱打探潘氏这边的消息,弄得潘氏很是讨厌她。
且那张家的本以为潘氏的爷们该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要么就是肥头大脑的商户,可谁知道见?过?余文轩过后,发现他不仅不老不肥,还是个玉面俊朗的郎君呢!
于是余文轩每次过来,那张家的就倚在门口卖骚,着?实狠狠恶心了他一把!
余文轩提着衣摆快步进门,那张家婆娘连他的正脸都没瞧见,心情很是不爽快,甩着张脸就回?去了,进门先往炕上一脚踹过去。
她男人在炕上睡觉睡到一半,让她一脚踹醒了,满脑子火气的坐起来骂道:“发什么疯呢?”
那婆娘一屁股坐在炕上,同他说道:“对门那家的爷们又来了呢?”
她男人挠挠头,起身套上衣裳道:“来就来呗,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张家婆娘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道:“唉,你说那家的小娘们是不是有身子了?昨儿我出门倒水,看见?她站在门口,那样苗条的身子,偏就肚皮那鼓了一块,我瞧她像是有身子的样呢!”
她男人恼道:“你又这样,又这样!闲的慌就去把衣裳洗了,把地扫了,管人家闲事做什么?”
婆娘哼一声,犹自感慨起来,“唉呦,人家命好哟,跟了个有钱有势的阔主儿,如今肚子也争气,若她真有福气怀了孩子,了不得要光明正大的进门去了,真真儿是个命好的!”
*
余文轩从小门里进了院子,正房的大门闭着,四周窗户也关得严严的,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推了门进去,屋里很安静,桌子上还放着半盏残茶并一小碟子吃剩的点心。
潘氏在里间睡觉,散着头发,裹着薄被,身边没有伺候的人。
两个小丫头不知往哪躲懒去了,这院子小,没处可玩,可只要潘氏一睡觉,那俩丫头就往外?跑。
余文轩很是无奈,这外?边的丫头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也跟潘氏说过几回?,要拘着?那些丫头,别总让她们溜出去玩,屋里连个添茶加水的人都没有,可潘氏自小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原先在戏班子里被打怕了,哪怕如今跟了他,可性子还是畏畏缩缩的,根本约束不住人。
他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纵然已经尽量把动静放小,可潘氏睡的不安稳,床一晃就醒了,转过身来看见?余文轩坐在那,鼻子一酸就开始掉眼泪,九转十八弯的叫了一声,“爷!”
余文轩还未说话,潘小罗已经哭的身子直抽抽了,“爷都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以为爷不要我了呢?”
余文轩搂着?她笑道:“这话说的,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啊!”
潘小罗把他一推,哭着道:“爷就会糊弄我,早先还说什么把我接进府里,让我风风光光做伯府的姨奶奶,可如今呢,我肚子都大起来了,还是窝在这小破胡同里,爷不管我也就算了,我知道自个是下贱命,不配给您做姨娘,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可是爷的骨血啊,您就这么不管了?”
潘氏说着就大哭起来,“左右是个没名没分的孩子,我何苦生他出来作孽,不如我们娘俩一道吊死了给你省省心,没得在家里糊弄妻妾,出来又来糊弄我!”
余文轩怕她情绪激动伤着?孩子,忙安慰道:“我接你,我接你进府还不行?吗?”
“真的?”潘氏停住哭声,眼里带着惊喜的意味看过?去。
余文轩斩钉截铁道:“真的!”,忽又放软了语气道:“我跟你说过的事就肯定不会反悔的,你肚子还有我的亲骨肉呢,我们余家的香火可就全指望你这肚子了,你说我能不管你吗?”
见?潘氏表情好转,余文轩笑嘻嘻的掏出怀里的红锦布盒子,拨开盒盖讨好道:“你瞧瞧,新打的两支金钗,都是京里时兴的花样,拿过来给你戴着玩玩儿!”
潘氏喜上眉梢的接过金钗,歪在余文轩怀里撒娇道:“那爷什么时候接我进府呀?”
余文轩半推半哄道:“不急在这一时,你先把孩子生下来,我肯定想主意接你进去!”
那潘氏登时坐直了身子,盯着余文轩半晌,哇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你骗我,我就知道你不会管我的,既然家里蹲着几个坐山虎,为何又来招惹我?如今害我有了身子,又是怕这个,又是怕那个,那你不必管我了,也别念着?我的肚子,你回?去哄你家里那几个祖宗便是了!”
一面把手里攥着的金簪子全扔在地上,愤愤哭道:“我不要你的东西,都拿走,我再不要了!”
余文轩真是急得没处说去,自个也恼了,一味摆手道:“得,都是祖宗,都是祖宗行?了吧,只我一人是孙子!”
不是他不愿意给潘氏一个名分,这潘氏还怀着?孩子呢,他如何能不宝贝?
可要想给她名分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把外?室接进门,老夫人头一个骂死他,再者?赵氏那一关也过?不去,柳姨娘更是个难缠的,只怕房顶都要给掀了去!
最重要的,那潘氏原是戏班子里出来的,是下九流的贱籍,即便把她接进府里做了姨娘,将来生了孩子记在她的名下,那孩子有个贱籍的生母,一辈子就算是完了,若是男孩,便做不得官考不了举,若是女孩,说亲也是极费劲的。
他原本想的是,让潘氏在外边先把孩子生下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家里再不愿意也没得可说,然后再把那孩子记在苏姨娘的名下,苏姨娘性子温吞,又是个良妾,总比潘氏的贱籍好。
其实最好的应该是记在赵氏名下,就怕赵氏不愿意。
不过?这个他也想好了,若生下来是个儿子,哪怕赵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要给他儿子争个嫡出的名分,若是个女儿,那就记在苏姨娘名下。
他心里早把主意打好了,谁知道这潘氏又不干了,平日乖的跟什么似的,如今仗着?肚子也开始跟他唱反调,还说什么不给她名分就不生这个孩子。
之前他吓唬她来着,说伯府后院阴私多,大宅门里都这样,你涉世未深,年纪又小,进了那个虎狼窝,肚子的孩子未必能生的下来,古来大户宅门里多的是一尸两命的例子!
这话把潘氏吓的老实了几天,不敢再跟他提要求了,可后来不知道又听了哪个老娘们一顿挑唆,潘氏觉得他在搪塞,为着就是不想接她进门,于是这几日又开始闹腾,寻死觅活的闹腾!
原先就是喜欢她乖,如今不知怎么的也变得跟柳姨娘那样泼皮不讲理了,委实烦人的很!
且这潘氏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他到现在还不敢跟家里讲,可要是不说,这边潘氏又饶不了他!
他心里急得那是抓心挠肝呐,可又实在没辙!
唉,风流债,风流债,怪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呢!真真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