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容躺在里间的桃木刻丝大床上,四周的幔子都被系了起来,甘妈妈站在一旁,看她额头前面已经青紫一片,心里痛惜的不得了。
忍不住叹一声气,“好好的出去了,却是这样子回来的。”
甘妈妈说完才想起来姑爷还在旁边,顿时紧张了起来,生怕自己抱怨说错了话。
毕竟这里是霍家,不是余家,在姑爷面前说话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她这么说,可千万别叫姑爷误会了是在怪他没照顾好。
甘妈妈偷瞄了几眼,看霍钦没什么不高?兴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想了想,心里又后悔,早知道就不提前回来了,就该跟在身边伺候着。
留个凝雪在那里,什么都不管用。
她们刚来霍家,春山院里人多事?杂,少不得她时常叮嘱看管着,更何况还有点算嫁妆和入库的事?,她不放心别人,一定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可纵然再要紧的事?,也没她们姑娘重?要!
实在不该让姑娘身边没人,遇着事?连个能使唤的都没有。
唉,甘妈妈又叹气,如今不再?是姑娘了,是霍家的大奶奶了。
可她也真是没想到,那霍夫人能嚣张成这个样子!
好歹是伯府的嫡女,是霍家的长媳,带着八十多抬嫁妆嫁过来的,那霍夫人也敢这样?
又不是小门小户无人可靠的女子,何?况后日还要回门呢!
如今额头上弄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只怕回去没法跟老夫人交待呢!
甘妈妈不禁暗暗的想,就该让老夫人替大奶奶出头,老夫人可是历经三朝的老太君,还有太宗皇帝亲赐的诰命玉牌,那霍夫人再?厉害,到了老夫人面前不也得低头?到时候看他霍家怎么圆场!
凝露和凝清几个端了水盆和药膏进来,给慧容擦脸敷额头,又涂上厚厚一层药膏。
药膏涂着凉丝丝的,有淡淡的清凉香味。
这药是余家带过来的,家里姐妹几个都有。
小时候顽皮,身上总是磕磕碰碰的,老夫人怕留疤,便特意请了宫里的太医给配制的,有消肿去疤的功效。
略大些的时候,她开始学习端庄娴雅的淑女风范,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四处撒疯的玩,后来就很少磕碰受伤,十二岁以后几乎就没再用过这药。
没想到如今却在婆家用上了。
慧容眼睛酸酸的,翻个身,继续闭着眼睛。
额头上有点胀痛,但神?智是清醒的。
她突然很想念余家,想念昌顺伯府。
那里才是她的家,是能让她肆意,自由的地方。
而霍家,只是一个束缚她的牢笼。
冰冷,可怕却又无法逃离的牢笼。
霍钦站在床边,看着慧容,对旁边的甘妈妈道:“叫人请个大夫过来,快些,她瞧着没什么精神。”
甘妈妈忙道:“这就叫人去。”
正要转身出去,霍钦又叫住她,“拿我的牌子,上宫里请太医过来吧,叫太医看看放心些。”
甘妈妈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慧容出声打断,“别去。”
甘妈妈上前关切道:“大奶奶醒了?身上可还难受?”
慧容声音很轻,听着没什么力气,“别去。”
这话是对霍钦说的。
她才新婚第二日,便上宫里请太医去,难道还怕人家不知道她在婆家受了罪?怕身上的闲言碎语不够多?
她宁愿自个忍着,也不想丢这个人!
霍钦听了,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虽相识不久,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慧容是个要强又倔强的性子。
霍钦缓声道:“请个太医不是什么大事,就说你身子不适便是了,你别犟!”
“我不要请大夫,我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慧容突然坐起来,抱着腿扭过头,耍起孩子脾气来了。
霍钦看着她,“这可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得大夫说才行。”
慧容不耐烦道:“我不想,我就是不想让大夫来,我看见大夫更难受!”
霍钦抿唇,心想这好面子好的不是一点点呐!
他走上前,用手指轻轻触碰慧容的额头,问道:“还疼吗?”
慧容正是烦躁的时候,根本不领他的情,抬手挥开他道:“你这么碰能不疼吗?”
甘妈妈站在旁边,幽怨的看看慧容,真恨不得自己替她说话!
现在是跟姑爷耍脾气的时候吗?
姑爷都表现出关心和心疼了,不趁这个机会多拉近拉近关系,还发脾气?
摇摇头,心叹一句,完了,脑子磕的不灵光了!
慧容继续保持着不灵光的作?风,一把拉着被子躺下了,没好气道:“我歇着了,你忙你的去吧!”
又补一句,“别叫大夫来,来了我也不给开门。”
甘妈妈捂住胸口,心想这要是自己孩子,腿都给她打断!
霍钦神色淡淡,嗯了一声道:“你好好歇着吧!”
慧容背对着他,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一下接一下的抠着床板,直到听见推门的声音,手上的动作才缓缓停下来。
她心里有特别奇怪,特别难受的感觉,揪紧了被子仍旧难以平复。
她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她在霍家,还能有立足之地吗?她还能依靠谁呢?
慧容心绪繁杂,闭上眼,想要暂时忘记这些烦心的事?。
*
霍钦出了院门,准备回自己院子里去,便带着门口等候的小厮们往长廊那边走。
离长廊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看见柱子后面闪过去一个翠绿色的身影,霍钦顿住步子,侧身问道:“那是谁?”
小厮福旺低头恭敬道:“瞧着像是二奶奶身边的月彤,估计是二奶奶得了什么风声,急着叫人过来打探打探呢!”
霍钦面无表情道:“闲的她!”
福旺低头不语,心想二奶奶干这样的事?还少吗?
一边又心疼起自己来,他也是不容易啊!
从前大爷晚回来一点,二奶奶都要把他拎过去盘问一通再?骂一顿,如今又来了个大奶奶,这下可算是热闹了!
福旺揉揉鼻子,大爷是坐享齐人之福,他就惨了,两边难做,两头受罪!
只希望这位新来的大奶奶可别又跟那位一样,是个搅事?精!
一个就够难缠的的,再?来一个谁也受不住啊!
福旺一边走一边想,有时候他真挺佩服大爷的,怎么能跟二奶奶那种女人过了两年多?得亏是大爷能忍,要不换谁都得疯啊!
*
那边霍钦才出去,甘妈妈就开始絮叨了,“姑娘也真是的,在姑爷面前不知道软和点儿?不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至少也不能让二房那个给比下去呀!”
慧容蒙着被子不作?声。
甘妈妈也知道她没睡着,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无?可奈何?的唉了一声,“您听不进去,我说什么也没用,只是您心里得明白,这霍家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凭着那霍夫人今日的举动,姑娘还不能看出来吗?咱们往后的路可不容易啊,前有疯癫不着调的婆母,后有争风吃醋的二奶奶,如今您在这府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姑爷了,您要再?跟姑爷处不好,咱们可就真没法过了!”
慧容睁开眼,略有些忧虑愁苦,“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我能怎么办呢?我是长房的媳妇,霍夫人是我名正言顺的婆母,将来是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今日跟她翻了脸,她心里肯定记恨我,往后还不定怎么磋磨我呢?”
慧容转过来,眼角有泪滑过,看向甘妈妈道:“我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那么轻率的决定,我好想回余家,我真的好想回去。”
甘妈妈苦着脸,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这桩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错!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如何?还能再回余家去?
回去了也只能受人指摘,便是和离再嫁别家,在婆家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去庵堂里苦度余生。
可慧容还不到十六岁,如何?能忍心让她一个娇花似的姑娘在庵堂里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慧容眸中盈水,轻声问道:“我这辈子,是不是已经完了?”
甘妈妈忍住心底的翻腾,走过去拉着慧容的手道:“路还长着呢,您才多大的人儿?后头还有几十年呢,现在说什么完不完的话?别瞎寻思这些,只管把自个的日子一天天过好,那福气来了是挡都挡不住的!姑娘一直就是个有福气的,当年您出生的时候,生的天庭饱满,眉目清明,连看相的大师都说您福气好呢!”
慧容自嘲的笑笑,“我若是真的个有福气的,也不会一生下来就把我母亲克死了!”
甘妈妈说不出来话了,高?氏夫人确因难产而死,但伯爷和老夫人从来没因为这个说过慧容克母之类的话,只是慧容四五岁的时候从一个丫鬟那里听说了此事。
那丫鬟本来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嘴碎的很,背地里跟人说慧容命硬,生下来就把亲娘克死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赵夫人和二姑娘了,可巧就让慧容给听见了,回去哭了好几天!
后来慧容一直很不待见映容,一则是因为有个同样嫡出的妹妹在,害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失去祖母和父亲的关爱,二则也是因为嫉妒映容自幼有生母在身边照顾陪伴,她却只能来回倒腾着过。
慧容原先是养在老夫人身边,后来老夫人自己身子不大好,没有太多精力看顾慧容,只好叫人轮流着养,老夫人身边养了五年多,甘妈妈身边照顾了一年多,余文轩也养了半年,赵氏也曾养过几个月,后来因为跟赵氏合不来,又回去老夫人那里了,再?后来,家里几个姑娘们渐渐大了,便各自分了院子单住。
虽说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可心里终究缺点儿什么。
慧容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基本明白事理了,当时还是跟定安侯府定的亲,她一直以为会嫁去方家。
曾经她也期待过自己的婚姻,渴望有自己的家,有夫婿,有孩子,有个一生的归属。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逐渐失去这样的信念了。
人这一辈子太难了,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与其期望过后再失望,倒不如什么都别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