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静悄悄的,窗子是关着的,光线有点暗。
正中是一张桃木刻丝大床,挂着织花细纱帘幔,并未拉起来,床头两侧各挂了一个镂金的小香球。
罗孝然睡在床上,身上头冠外衣都脱了,只穿了白色的里衣,睡的正熟。
翠儿惊的差点叫出来,又立刻捂上嘴巴。
她这是违了规矩,犯了大错。
乱闯主家内室,还看见表少爷穿着里衣睡觉的样子。
若她是罗孝然贴身伺候的丫鬟,那便不要紧。
别说见着睡觉,便是见着洗澡都没事。
反正贴身伺候的丫鬟们多半是留着收房的。
可她不是,这就很要紧了。
更何况她连罗家的丫鬟都不是,她可是余家的丫鬟呀!
亲戚家的丫鬟偷进表少爷的屋子算怎么回事呢?
翠儿慌的几欲流泪,都怪她,真是作死,好好的乱闯什么?
周边并没有别人,外头人也少。
翠儿便转了身想赶紧跑。
床上突然传来一阵声音,翠儿吓得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两眼。
罗孝然没醒,只是翻了个身。
侧躺在大床上,身上仅着的里衣也歪了皱了,胸膛处斜露出一大片肌肤。
翠儿忽的就定住了脚步。
她为什么要跑?
一步,一步走近床边,心里更是如擂鼓一般。
对啊,她为什么要跑?
她在昌顺伯府过的是这样受罪的日子,每天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怕被赶出府去,费尽心思只为糊口饭吃。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可过的?
倒不如就趁此机会,奋力一搏。
只要她跟表少爷攀上了关系,进了罗家的后院,还愁挣不出好前程?
还用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翠儿偏了偏头,正看到妆台镜里的自己。
她轻轻抚摸过自己的侧脸,这张脸,就不该在奴才堆里。
她就不信,凭她的才貌,在后院里还出不了头?
屋子里关了窗,拉了帘,一切都昏暗的刚刚好。
翠儿悄悄走过去,手指缓缓搭在了罗孝然的肩膀上。
罗孝然睡的很熟,什么都没察觉。
翠儿壮了壮胆子,直接脱了鞋,上了床,躺在了罗孝然旁边的位置。
左右今儿拼一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就算罗孝然没对她做什么,她也要弄出一副让他百口莫辩的情形。
翠儿偷瞄了一眼罗孝然,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外衣,外裙都扔在了地上,领口也故意扯开,露出圆滑白皙的肩膀。
她屏息凝神,又靠近了一点,整个人都贴在罗孝然身边。
翠儿觉得差不多了,便闭上眼睛等着。
脸上虽平静,心里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许是被翠儿贴的有点热,罗孝然觉得很不舒服,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眼睛朦朦胧胧的睁开。
眼睛一睁,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旁边何时躺了个大活人?
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罗孝然猛然坐了起来,吃惊的叫出声来,“你,你是谁?”
话音都颤抖了,一边说一边抓着被子往角落里退。
翠儿翻身起来,裹着衣服含泪道:“表少爷,您不记得了?是您把我拉上床的啊!”
罗孝然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指着翠儿语无伦次道:“你,你这,我,我没拉你啊!我都不认识你是谁?刚刚我是自己一个人躺下的,醒过来你就在我旁边了,你,你到底是谁啊?”
翠儿哭的梨花带雨,“表少爷,真的是你拉我的,是赵姨太太怕你饿着,让厨房送羹汤来,我送了汤过来,叫您又没人答应,我怕冷了不好吃,就进了内室叫您,可谁知道,谁知道您一把就把我拉到床上去了,还扯我衣服呢!”
翠儿把头埋在膝盖上,哭的凄惨,“您要不信,就去外面桌子上看看,是不是有一碗豆腐牛肉羹?”
罗孝然本就愣,被翠儿这么一通诓,还真以为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抓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一边默默念叨,“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呢?”
翠儿哇一声哭出来,“我真没说瞎话,表少爷是睡糊涂了吧?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就是你拉我的,现在却不承认了。”
又挣扎着起来要去撞柱子,“我不活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呐!”
罗孝然是一头雾水加一脸懵比,见翠儿爬起来要去寻死了,赶紧拉住她,“不是,你别,别这么……”
“唉!”他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抚额长叹一口气。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凭他读过多少书,遇到这样的人,也是真没办法!
翠儿看他捂着脸不说话,便不闹腾了,坐在旁边抽抽嗒嗒道:“表少爷,表少爷这是不打算管我了?”
罗孝然把眉毛拧成个川字。
里头闹成这样,外头的两个婆子也给惊醒了,急忙进了屋里查看。
一掀开帘子,看见床上裹着被子大眼瞪小眼的罗孝然和翠儿。
那两个婆子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表少爷,您,您没事吧?”孙婆子颤颤巍巍问道。
这内室里莫名其妙进了个人,这是她们的失职,要是真出了事,她们俩也跑不了。
孙婆子看着翠儿气不打一处来,这贱人,自个浪也就罢了,还要拖她们下水!
吴婆子立刻冲过去抓了翠儿起来,“小蹄子,叫你发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表少爷的床也是你能随便爬的?”
吴婆子无视翠儿尖锐的叫声,扯着嗓子厉斥道:“给我过来,叫夫人和姨太太收拾你去。”
翠儿一边尖叫着,“表少爷救我。”
一边被两个婆子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正院里赵氏和赵姨妈听得下人来报,说看见表少爷跟丫鬟衣衫不整的睡在一张床上,两人俱是一脸惊色。
赵姨妈面色慌乱,对着赵氏急声道:“我家然哥儿自由饱读诗书,严于律己,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
赵氏安慰姐姐道:“我知道,然哥儿自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必然是那丫鬟不检点,做了错事坏了规矩。”
赵氏这番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不会为了丫鬟的名声找自个亲侄子的不痛快。
管那丫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反正这锅她背定了!
翠儿被两个精壮的婆子一路拖进正院里,然后哐当一声被扔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赵氏和赵姨妈两人的眼睛瞪的比门神还大,直勾勾的盯过来,吓的她赶紧低下头。
赵氏是认得翠儿的,从前在映容院里服侍的二等丫鬟,好像是叫拾翠来着,后来犯了事被映容赶出去了。
赵氏心中一寻思,便冷哼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是叫拾翠吧?”
翠儿把头埋的更低,声音细弱蚊蝇,“奴婢如今叫翠儿。”
赵氏提高声音,“我管你叫什么,少说那些废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今儿是怎么进到表少爷院子里去的?”
翠儿磕磕巴巴道:“赵姨太太叫,叫厨房送羹汤过去,我送了汤到院子里,表少爷在睡着,我叫了他一声,就,就被表少爷拉到床上去了。”
赵姨妈气的差点要跳起来,“我叫你送汤过去,可没叫你爬床去!再说了,那么大的院子,就没别人在了?要你显什么能去叫他?我看就是你这丫头心思不正。”
赵氏按住赵姨妈的手,示意她冷静冷静,一边对刘妈妈使了个眼神。
刘妈妈立刻心领神会,拉着翠儿去了里间。
赵氏和赵姨妈听的里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没一会,刘妈妈出来,走到赵氏跟前,小声道:“身子还是好的。”
赵氏和赵姨妈一听,立时松了口气,既然身子还是好的,那便没什么要紧的。
翠儿脸色苍白的被带出来,刚刚在里边,简直是她经历过最痛苦最羞辱的事。
刘妈妈直接用手验的,下面疼的要命,翠儿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但就是不肯改口,声音虚弱道:“就算,就算我身子还是好的,可是表少爷该碰的地方都碰了,该看的也都看了,表少爷怎么能不管我?”
赵姨妈面有怒色,呵斥道:“把她的嘴堵上,看她还敢信口雌黄?一个奴才秧子,想凭这种下作法子算计我儿子,哼,可笑!我们罗家也称的上富贵人家,什么事儿没经过没见过?像你这样想借主翻身的丫鬟我不知见过多少,这点小伎俩还敢在我面前作怪!”
赵氏眼神凌厉的看过去,冷声道:“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下去,打她三十板子,再发卖出去,卖的越远越好。”
翠儿哭的昏天黑地,又吵着要寻死觅活的,可哪有人会搭理她?
赵姨妈气的脸色通红,赵氏又骂站在一旁的孙婆子和吴婆子,“你们两个在门口看门,连眼睛都不带的吗?一个大活人人进去了你们都看不见?”
吴婆子孙婆子一句话都不敢辩解,只低着头认错。
赵氏看她们态度良好,年纪又大了,便只罚一人十个手板子。
吴婆子孙婆子听了只打手板子,觉得不算重罚,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忙告了错退出去了。
赵氏把人都支出去,又回过头来劝赵姨妈,“姐姐不必忧心,这算个什么事儿?不过是个没皮没脸的丫鬟自个往上贴罢了,这样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从前在家里时,哥哥不也常遇上这样的事?姐姐只管宽心,不会损了然哥儿的名声的。”
赵姨妈叹口气道:“我倒不是担心,就是生气,在眼皮子底下叫个丫头算计了,还叫我家然哥儿吓了一场,那孩子从小就乖,遇着这样的事只怕心里慌着呢!”
赵氏忙赔罪道:“这事是我的不是,是我家里管束不严,姐姐也知道,我家里没儿子,平日也就没注意过那些丫头们的心思,想来是然哥儿来了这一趟,那些丫头们个个都心思活络起来了,说起来也怪我,怪我没管束好她们。”
赵姨妈嗔道:“哪能怪你?要怪便怪那下作东西!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赵氏知道她消了气,便笑道:“姐姐不知道,这翠儿原先还在我家映容的院子服侍过,后来映容说她不规矩,便给撵了出来,当时我还没怎么在意,现在再看,幸亏发现的早,要是她跟着映容,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祸害天祸害地的事儿呢!”
赵姨妈啧叹道:“可不得了,这样心思的丫头跟着姑娘们更不好,只怕往后是要动心思抢姑爷呢!也亏的映容聪明,早早撵了她出来。”
翠儿的事没过多久便传到后院里去了。
慧容知道以后很是平静,说来也奇怪,自她订亲以后,便收敛了许多,性格也宽和了,说话也不讨人嫌了,总之整个人在往贤良温柔的路线上靠拢。
甘妈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管这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总归慧容愿意改改性子了。
之前总怕慧容脾气不好,性子娇矜,往后在婆家不好过,好在慧容现在也在学着贤惠了。
霍家送过来的那些花,慧容每日都精细照料着,特别是那盆双色牡丹,更是亲力亲为的呵护培育,生怕养坏了。
映容听了倒是有点惊讶,她是没想到,这个拾翠都被赶去做粗活了,竟然还能作出存在感来!
拾翠是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她的野心远大于聪明,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以为靠脸蛋靠泼皮耍赖就能上位,最终也只能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碧容更是气的连砸了好几个杯子。
直接在院子里呛出了声,破口大骂道:“小狐狸精,敢跟我抢,看我不整死你!”
一旁的柳姨娘很是迷茫,“你又发什么疯?”
碧容气的直跺脚,“姨娘,那个小妖精竟然勾引罗表哥,我要扒了她的皮撕了她的嘴!”
柳姨娘一巴掌拍在碧容头上,“你少打罗家哥儿的主意!”
“凭什么呀!”碧容叫道。
柳姨娘艳眸一挑,“你呀,就是太心急?难道世上就只有罗家这一家了吗?你就不能挑个更好的?再说了,这罗家哥儿可是夫人亲姐姐的儿子,你嫁过去,能好过?”
见碧容犹自不服,柳姨娘又道:“况且就算那罗家样样好,恐怕也轮不着你,夫人难道不知道给二姑娘留着吗?凭什么便宜你这个庶女呢?”
柳姨娘这番扎心的话,说出了亲妈的味道!
碧容嘴一撇,立刻就要哭。
柳姨娘赶紧劝道:“你年纪还小,不必急着这些事,姨娘和父亲自会给你打算的。”
碧容恼道:“我不,我就不,我就要罗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