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赵姨妈带着孝然孝莲到昌顺伯府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赵氏多年未见娘家人,见到赵姨妈更是激动不已,止不住的掉眼泪。

慧容,映容,碧容,黛容都去了正院里,赵姨妈见着几个姑娘,脸上笑意盈盈,“呀,姑娘们都长这么大了,上一回见的时候还都是小丫头呢!”

见过了四个姑娘,又一人给了一对玉镯做见面礼。

赵姨妈和赵氏长的并不像,赵氏偏纤细柔弱,赵姨妈偏胖,脸圆圆的,看着很和善。

两人很是热络的聊天,从孩子们小时候一直说到从前在闺阁中的趣事。

映容和慧容时不时应合两句。

对面是罗孝然,坐的板板正正,一身藏青色的夹衫衬得整个人书卷气很浓,看起来温和又安静。

本来他不愿跟着过来的,可赵姨妈非带着他来。

到了这一看,左边右边全是表姐妹,他已经十五了,心里也是觉得男女有别的,在一众女眷之间实在是坐立难安。

待了一会便脸发涨,话也不好意思说,低着头不怎么作声。

赵姨妈几次叫他说话,他都是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

罗孝莲就要活泼多了,没一会就跟慧容映容聊到一起去了。

她样貌没怎么变,还是小时候白白嫩嫩的样子,鹅蛋脸,杏仁眼,身形丰腴,脸上还有点肉肉的,但是不胖,是匀称的好看。

慧容是姑娘里最高挑的,五官生的明艳大气,面相上就气势十足。

映容随赵氏,个子不矮,但是肩窄腰细,眉眼温婉,便显得单薄柔弱了些,让人看见便想护着的样子。

罗孝莲上一次来余家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当时余家正是圣恩隆重的时候,高门大户,金匾悬挂,护卫奴仆无不规矩森严。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京城世家的体面和威严。

罗家在安阳也是大户人家,可是远比不上余家的庄严贵气。

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了富和贵的区别。

此后多年,也经历了不少事。

余家遭了一场祸事,这些年也渐渐沉没下来了,不复往日荣光。

如今再次踏入昌顺伯府的门庭,明明大门还是那个大门,兽头柱也还是那个兽头柱,门口的护卫换了一批年轻的新人,亭台楼阁,四面格局仍是从前的样子,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

她从前所向往的,所震慑的,真正名门世家的傲气和清贵已经通通没有了。

平地起高楼不易,可万丈高楼却能霎时顷倒。

只能叹一句物是人非!

大家也都长大了,面前的慧容,映容已经完全变了样,和小时候的样子几乎找不出相似的地方,碧容和黛容也从小娃娃长成大姑娘了。

罗孝莲陷入沉思中,也不知道父亲升迁之事能否办成。

青州太守,可是不小的官。

比起县令之女,太守之女的声名更为响亮。

倘若父亲真的做了太守,将来哥哥做官,她出嫁都能更上一层楼。

赵氏和赵姨妈叙完话,便叫人在隔间里摆了午饭,置了一张黄檀木八仙桌并四对高背大椅,又铺了缠枝纹松翠色软垫在椅子上,门口放了一座八扇春水垂花的琉璃屏风。

丫鬟婆子们摆上了饭菜,赵氏和赵姨妈坐在了上首。

下头几个孩子都是规规矩矩,小口小口的吃菜,总之尽量表现的得体一点。

余文轩在工部上值,要晚上才回的来,赵氏和赵姨妈便商量着待会先去见见老夫人。

罗孝然坐在桌前很是拘谨,只夹面前的菜,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

赵氏见了便道:“然哥儿多吃些,在姨妈这儿不必拘着。”

罗孝然肩膀僵硬,笑了两声道:“姨妈客气了。”

一旁的碧容虽在低着头吃菜,可眼珠子总往罗孝然身上瞥。

姑娘们都是自幼养在深闺里,见外男的机会不多,更别提一桌子面对面的吃饭了。

罗孝然是表哥,不算外男,倒也不要避讳太多,不过他跟碧容只是名义上的表哥,实际上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说了,表哥表妹凑成一对的也不少。

碧容捏着筷子,又偷偷瞄一眼。

罗孝然面容清秀,温和有礼,和她从前看戏时最喜欢的书生形象很相似,堪称清风霁月四字。

碧容不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不喜欢纯厚本分的男子,却独独偏爱那一身清朗书生气的少年。

戏台子看多了,总觉的这样的少年往后是要中状元做大官,携爱妻一起衣锦还乡的。

只看那一眼,她自个脑子里便能凭空想出许多故事来。

罗孝然伸筷子夹了一片酱牛肉,碧容跟他坐的近,立刻眼疾手快的给他碗里添了一大筷子酱牛肉,含羞带笑说了一句,“表哥多吃些。”

罗孝然拿筷子的手顿住,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礼貌的一笑,“多谢三妹妹。”

见罗孝然不仅回她话,还冲她笑,碧容又激动又羞涩,双手撑着下巴,含情脉脉的看向罗孝然,问道:“表哥是不是明年要考乡试了?”

罗孝然听了,彬彬有礼回道:“今年乡试已经过了,只等着明年春闱了。”

碧容惊讶道:“表哥好厉害呀,竟然已经过了乡试!”

一边又低下头默默高兴,果真是个上进用功的。

连赵氏听了都称赞道:“当年罗家姐夫中举人时是十九岁,如今然哥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赵姨妈提起儿子,也自豪道:“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家然哥儿读书是真没得说,这回乡试他拿了第二,还是考生里年纪最小的呢!”

罗孝然有些内敛腼腆,听得众人这般夸赞,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

吃过了饭,赵氏和赵姨妈还要叙一会话。

慧容,映容,碧容和黛容都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罗孝然和罗孝然被安排在客院的厢房里,由两个婆子引着他们过去了。

厨房里还在忙着,赵姨妈知道罗孝然有点拘束,饭桌上没怎么动筷子,便叫厨房做了一碗豆腐牛肉羹送过去。

厨房的管事婆子做完了羹汤,盛进了带盖碗的荷叶边汤盆里,又取了个提手香木雕花食盒子。

收拾完了便唤旁边打杂的小丫鬟,“翠儿,你过来,这是赵家姨太太吩咐的牛肉羹,你送去客院里给表少爷,可千万仔细着,别弄泼了弄洒了。”又推她一把道:“快去快回,厨房里一堆事儿等着呢!”

翠儿接过食盒,伶俐应了句:“知道了。”

便出了厨房往后院里去。

走在后院熟悉的小道上,翠儿心里百感交集。

两个月之前她还是后院里有头有脸的丫鬟,这条石子路不知道走过多少遍。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踏不上这条路了,只能在二门和外院那边打转。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又走进了后院里。

翠儿就是拾翠。

之前被赶出梧桐院后,她就被调园子里除草松土干杂活。

不过她人机灵,会说话,把管院子那几个老婆子哄的一转一转的,干活是累了点,银钱也少,不如以前体面,可到底也没人欺负她。

翠儿是很不乐意拍那些老婆子的马屁的,不止要嘴甜会说话,讨她们高兴,还要帮她们揉肩捶背,分担活计。

谁都能指使她,她不愿意,可也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原先是张狂,可那也是多年好日子给惯出来的。

刚进府的时候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一朝势倒,又重新做回从前学乖讨巧的样子了。

几年惯起来的脾气,两个月就扳回来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是从后院里被赶出来的,要是在园子再干不好,那几个老婆子到管事那里告她一状,她被卖出府去都有可能。

反正这回她是不敢作了。

只是每天晚上都梦到从前在梧桐院的风光日子,那时候多好啊!

在园子也就干了一个来月,有个老婆子跟她聊天,说想要她当儿媳妇,这可把她给吓坏了,外院的谁都知道那婆子的儿子脾气暴,动不动就打人,上一个媳妇被打回了娘家不肯回来,他们家竟不想着接媳妇回来,反倒想着重娶一个媳妇。

翠儿吓的不行,不过好在没几天她就跟厨房里的管事婆子攀上了关系,便借着机会调进了厨房。

客院离厨房不算远,翠儿拎着食盒子一路过去。

因是刚过了午饭的点,进了院门里也没几个人在,只有两个打瞌睡的老婆子。

翠儿本想着把食盒子拿给婆子们,让她们送进去,可看着两个婆子迷迷糊糊睡意正浓的样子,要是把她们叫醒了只怕少不了一顿骂。

想了想,便挎紧了食盒子自己进去了。

里屋没人,奴才们都在罩房吃饭歇息。

表小姐罗孝莲也不在,应是带着丫鬟去了姑娘们院子里。

翠儿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掀开盖,豆腐牛肉羹还冒着热气。

豆腐切成小块,搁了牛肉沫,小葱,姜沫,香菜碎,勾了芡炖成羹汤,闻着就香气扑鼻。

翠儿端出羹汤,又把食盒里装着的瓷碗和汤勺摆出来。

内室和外厅隔着一道拱月门,门上挂着碧色的纱帘。

翠儿看了两眼,走到拱月门处,冲着里边唤了一声,“表少爷,姨太太怕您饿着,让给您送碗汤来。”

里头没人应声,翠儿愣了愣。

依着规矩,她本该出去的。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自个掀了帘子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