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进了屋子里,映容淌了一身汗,先去里屋擦身子了,摘月跟进去伺候着,平妈妈独自走了两步,四处瞧瞧,问道:“怎么没看见拾翠那丫头?又溜出去玩了?”
携素和拾兰对视一眼,“拾翠犯了事,现下已经不在咱们院子了,给调到外头园子去了。”
平妈妈惊讶,“她走啦?”又点点头道:“这也难怪,她脾气那么大,犯事惹祸是早晚的事,二姑娘那么好的性子都没容得下她,她也伺候不了别的主子了,在后园子干活好的很,管园子的那几个婆子都好相处,只要她老实本分,人家不会难为她的。”
携素走过去揽着平妈妈的胳膊笑道:“您就别操心了,这个也担心那个也照顾,干嘛费那个心神”
采萍也围上去撒娇道:“您有那功夫倒不如多疼疼我们几个。”
平妈妈玩笑似的拍了采萍一下,“这话说得,我少疼你们了?这院子里哪一个不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哪一个不疼?”
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拾兰站在旁边未免有些尴尬,她不是自小就伺候的,跟平妈妈也不熟络,现在看着她们亲热的跟一家人似的,倒显得她像个局外人了,插嘴也插不进去。
携素见拾兰不说话,便伸手拉了她过来,笑着道:“这个是新来的拾兰姐姐,夫人院里过来的,妈妈刚刚见过了吧?”
“唉呦,我晓得她。”平妈妈咧嘴笑道:“原先陪着姑娘去正院请安的时候我就见过她的,没成想现在竟成咱们院里的了,真是有缘分!”
平妈妈打量着道:“生的真标致,好看!”
拾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携素打趣她,“越是好看的越怕人家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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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睡的时候,正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个个脚步轻缓,厅堂里摆着冰盆,整个内室都漫着清凉。
赵氏在里屋睡觉,只留了一个小丫鬟软儿候在床前服侍着,床前挂着松青色的天香绢,五步开外摆了一架琉璃海棠玉屏风。
刘妈妈在外间拾弄针线,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去叫赵氏,赵氏也不贪睡,刘妈妈一叫她就醒了,下午还有一堆帐没看,她也睡不安生。
赵氏起床先洗了把脸,换了身杏红色的薄衫,配了蜜合色长裙,发髻上抹了玫瑰油,梳的一丝不乱,左右各簪了一支三翅鸢尾珠钗,耳上戴了一对翡翠坠子,莹绿的翡翠更衬的肤白如雪,赵氏肤色一向雪白柔滑,映容的白嫩便是随了赵氏。
收拾完了,吩咐丫鬟们把账本册子都摆上桌子,刘妈妈端了碗猪肉小馄钝过来,让赵氏先垫垫肚子。
一碗馄钝只有十个,且每一个都做得十分小巧,是以这一碗的分量并不大,赵氏只吃了两口就搁下了,开始翻看帐册,刘妈妈站在一旁瞥了两眼,叹道:“这账本子真是琐碎,看着就头大。”
赵氏笑道:“这时候就知道从前学管家的好处了,以前总怪母亲严苛,现在才觉得那是有道理的,这一府的收支开销,各处田庄店铺的分红利润,一笔笔一项项都得清楚,要是自己两眼一抹黑,下头的人还不紧赶着糊弄你?”
“夫人说的是,这管家算账可是门大学问呢!”刘妈妈道:“我觉着咱们二姑娘的年岁也到了,是不是也该教她学着管家了?不然以后到了婆家,要是管不好帐可就吃亏了。”
赵氏思索道:“这东西烦碎,姑娘们没几个爱学的,原先大姑娘学的时候,学了半个来月就嫌累不干了,我瞧着映容也不像爱学这个的样子,她一直喜欢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之类的,像算账管家这些东西她未必乐意学。”
“不学不行啊,”刘妈妈劝道:“姑娘家的学些诗词歌赋是好的,可也不能只会这些风雅之事吧?会打理家务才是最要紧的,那才是过日子的本事呢!”
赵氏想了想,“这倒也是,到时候我同她说说,我也不求她学的多好,只要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好歹往后别叫婆家人看不上她。”
刘妈妈揣着手道:“夫人要是怕姑娘在婆家受欺负,倒不如不要那些高门子弟,挑个家世逊于咱们家的,姑娘有伯府娘家做靠山,在婆家也能抬得起头说得起话。”
赵氏拍桌子激动道:“你可跟我想到一处去,我还真就这么想的,我自个是高嫁又远嫁,吃了这么些年的苦,我可不能叫我映容走我的老路,给她挑个门第低一点的人家,往后她才能直起腰板子说话。”
喝了口茶接着道:“门第低一点也不要紧,只要人上进就行,到时候咱们再帮衬着点,不愁日子不好过。”
刘妈妈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呢!”
赵氏突然又叹了口气,脸色愁郁,“我又想她嫁出去,又怕她嫁出去,出了门子我就护不着她了,家里也没个兄弟帮持着,往后她受了欺负该往哪说去呢?”
刘妈妈想劝劝赵氏,竟也不知如何开口,赵氏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要是余家一直无后,伯府的爵位不就断了吗?
要是像别的宗族一样枝繁叶茂那也不用愁,过继一个男孩过来便是了,可偏生余家是草莽起家,孤支一脉,何谈宗族?老候爷和老夫人又只有一个独子,便是想过继都找不到第二个姓余的男丁。
映容虽是伯府嫡女,可若是昌顺伯府后继无人,那这份荣华也不过须臾岁月罢了,父母也终有离开的一天,到那时候,映容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所以赵氏想给映容寻一个门户低的婆家,在昌顺伯府还尚存几分尊荣之时,让映容在婆家站住脚,再给她多多补贴嫁妆,手里捏着银钱才有底气,低嫁虽然委屈了点,但纵观往后,还是这样最好。
不止是映容,余家的每一个姑娘们都面临着这个事实,她们的娘家在几十年后还能否存在都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在这个时代,女人最大的底气就是孩子和娘家,娘家一倒,这个女人的地位至少也要倒一半,而一个家族的延续靠的是这个家里的男人。
所以即便赵氏再怎么厌恶余文轩,即便余文轩再怎么不争气,都改变不了他延续着余家,支撑着余家的事实,男人是家里的支柱,夫是妻的天,男人可以考举,可以做官,可以上马打仗,可以承爵袭位,而女人只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若是妻子早亡,丈夫仍旧可以续娶年轻漂亮的未嫁女子,但若是女子改嫁,往往会被诟病羞辱,都说一女不应侍二夫,而丈夫早逝寡居多年的女子所能得到的最大荣耀便是一座磊然肃立的贞节牌坊,那阴沉的牌坊赐她节妇之名,镇压着她孤苦无依的一生。
这座匾额高悬八柱成庭的昌顺伯府,始建于大邺开国之年,矗立三朝,历经四十余年,虽然如今已经风雨飘摇,但它仍旧给这个家里的女人们带来了荣耀,尊严和体面。
赵氏内心郁结,她忧愁着女儿的一生,忧愁着余家的未来,她还是着急余家没儿子,没儿子就是没后人,爵位就没法承下去。
赵氏就奇了怪了,余文轩的妾侍也不少,怎么就没一个生儿子的呢?莫说生儿子了,自从黛容生下来以后连个有喜信儿的都没有,要说是余文轩的问题,那也不该啊,这四个姑娘不都好好的生下来了?
赵氏是真愁,余文轩也三十好几了,这个年纪都是能做祖父的年纪了,实在是耽搁不起。
刘妈妈站在一旁,心里暗暗恨起柳姨娘来,她不是爱霸着爷们吗?那倒是霸出个儿子来啊?霸了那些年也就霸出个闺女来,没个屁本事还天天钻头觅缝的作怪!
刘妈妈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要不是那个柳姨娘,说不定夫人早生了嫡子出来了,哪能沦落到如今这难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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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容今儿没午睡,此刻正坐在榻上说话聊天,边上摆了几个圆凳子,围坐着平妈妈,携素,拾兰,采萍和摘月。
平妈妈才从老家回来,存了一肚子话要说给她们听,映容她们几个小姑娘就乖乖坐着听,一边听一边剥瓜子花生吃。
刚刚说到她邻居家的闺女桂莲嫁了人以后天天跟她婆婆斗法,自从娶了媳妇,婆婆就什么事都不做,整天抱着个膀子指使媳妇,媳妇心里不高兴,就偷婆家的米和肉贴补娘家,婆媳两个打了好几回架,两家结亲不成反倒结了仇。
平妈妈说的传神,几个小姑娘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说了半天乡里闲话,平妈妈想到一事,乐呵呵道:“桂莲家还给了我一袋子白果子呢,我正好背过来了,晚上给你们炒了吃吧!”
映容一听来了精神,问道:“什么是白果子?”
平妈妈说:“就是我们那的一种果子,黑皮白芯,又甜又脆。”
说着就起身跑到门口去拿了麻布袋子给映容看,映容扒开袋子看了一眼,这不是荸荠吗?没想到在这还能看到这种果子呢!
映容笑道:“这个炒着吃就不好吃了,应该撒上白糖凉拌着吃。”
携素看着那果子好奇道:“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果子呢!”
平妈妈拎着袋子笑,“那我去给姑娘拌了去。”
映容道:“让厨房的人去做吧,拌一碟子果子,再做一份绿豆面,把绿豆泡半个时辰,磨成粉和面,做出来的面条清香又解暑,糕点要牛乳香糕和桂花山药糕,一样做四份,给祖母,父亲和母亲那里各送一份,现在天气热,太腻的东西也吃不下,祖母常常说没胃口,送些清爽的点心汤水过去,她还愿意吃两口。”
又问,“这一袋果子有几斤?”
“有个四五斤吧。”平妈妈道。
“那应该够了,多做几份,给几个姑娘们院子里都送一份,再封几份蜜饯一块送过去。”
平妈妈点头,“姑娘想的周到。”
拾兰和携素两个都站起来了,一个去拿食盒子,一个去装蜜饯。
蜜饯罐子只有手掌大小,都是一样的黑褐色陶罐,罐口盖的紧紧的,贴了封签区分开来,四个罐子并排放着,第一罐是干梅子,第二罐是盐渍陈皮,后头的是桃脯和杏脯。
映容吃的蜜饯倒不多,不过她喜欢拿蜜饯泡水喝,蜜饯泡水的味道并不重,只是淡淡的酸甜味,喝着很清爽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