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十二月十五,这是金玉堂今年最后一次摆花秀了,恩客云集,到处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丫鬟们在姑娘房门口聚着,聊着闲话:“前段日子白公子将小许大人都给打了,你们说今日还能来吗?”

有人接话:“铁定不能了呗,他本就不能出门,也不知怎么溜出去的。”

“外面有他想见的人,就溜出去了呗,要说这白公子还真是有血性,上次打了个五品官,这次拳头就砸到三品的脸上去了!”一个丫鬟揶揄道。

“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有人说,“我怎么听说,白公子才是被打的那个。”

“哦,你这样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对手是小许大人。”

“小许大人怎么了?”

“小许大人你都不知道?他啊,长得俊俏有才华,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那叫一个好看,是双狐狸眼呢!”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桃花眼。”

“什么呀,人家是剑眉星目,星目懂不懂,就是眼睛里全是星星。”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急了音调拉高,都惊动了屋里的姑娘。

红儿出来查看情况,几个丫鬟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地问道:“红儿姐姐,你跟着玲儿姑娘见识广,你有没有见过小许大人啊?他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红儿虽说是玉玲儿身边的得力丫头,可也不怎么出这金玉堂的门,如今少了尘儿,里外都是她忙活,更没时间了,哪里见过什么许大人李大人的。

若是他来过楼里或许还能说上几句,可这人她也从没见过啊。

可毕竟是金玉堂最红的姑娘身边的丫鬟,要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岂不是丢脸,于是胡诌了两句,就赶他们各自忙活去了。

回到屋里,玉玲儿问她外面在吵什么,红儿照实说了。

玉玲儿来了兴致:“那你是怎么胡诌的?”

红儿不好意思道:“我就说,小许大人既不是狐狸眼,也不是桃花眼,眼里更没有什么星星,他的眼睛黑得吓人,寻常人是不敢直视的。”

玉玲儿惊道:“你见过许明毅?怎么说的这么准!”

“没见过啊,我胡说对了?”红儿笑道,“我是觉得能做那么高的官,怎么可能像话本子里说的又是狐狸眼,又是桃花眼的,就应该有双我们小老百姓不敢看的眼睛才对。”

玉玲儿思索一阵,点点头。

“你说的对了,他那双眼睛寒下来,的确吓人。”

红儿帮玉玲儿梳妆,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玉玲儿看不下去,问道:“最近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了心仪的郎君,想要与他私奔去?”

“那可没有!”红儿忙反驳道,“红儿是金玉堂的人,断没有其他念想,只是……只是这段日子总做噩梦……常想起尘儿……”

提起尘儿,玉玲儿的眼睛也暗淡下去。

她身边的这对丫鬟是一起挑的,两个丫头刚到金玉堂的时候,都怯生生的,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虎狼窝,后来日子长了,逐渐活泼起来,和楼里的其他姑娘丫鬟们打闹起来也不分你我。

尤其是尘儿这丫头,后来好动不说还馋嘴,经常偷着跑出去买蜜饯点心之类的,每次回来不敢告诉玉玲儿,只偷偷给红儿带些。

红儿红着眼道:“姑娘,鸨母说尘儿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进了不该进的门才没了,我以后绝对不离开金玉堂,就一直守着姑娘,直到变成老太婆!”

玉玲儿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骂道:“胡说什么,以后不打算嫁人了?丫鬟和姑娘不一样,又不用接客,日子熬到了就走呗。”

金玉堂买人也是按着三六九等的,模样长得最俊俏的是姑娘,差点的就成了姑娘的丫鬟。

这些丫鬟一开始可能还很抗拒,可在楼里待得久了,看见姑娘们享受的富贵,心里也就痒痒了,也想当姑娘。

可是天生模样不如人,只能加倍讨好恩客,起了这样的心思,往往用不了几年就会染上病,过不了多久也就去了。

少有清醒的,等着自己年纪大些,金玉堂不愿意留了,就顺势离开嫁人,虽说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可总不会一生在楼里蹉跎。

红儿坚持道:“不,红儿不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

“那不嫁人又有什么好的?”玉玲儿问道。

红儿眨巴两下眼睛:“这我一时说不上来,就算我说了,姑娘也会反驳我。若是嫁人真的这么好,那姑娘为什么不嫁人?前年张公子就想替你赎身来着,还有去年的李公子,上月的王公子,还有……”

“好了好了。”玉玲儿背过身去,“我是不敢和你说话了,小丫头年纪不大,嘴倒是巧得很。”

红儿呵呵地笑:“谢姑娘夸奖,不过若是真能遇上良人,红儿也希望姑娘下辈子能有个依靠。”

玉玲儿声音冷下来:“什么是良人?什么又是依靠?”

感觉到话音不对,红儿也不敢讨巧了,闭上嘴不说话,手上动作加快,姑娘就快要上台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前面的姑娘基本上都演完了。

玉玲儿踩着半边金铃上场,一如既往地博得全场喝彩,得了“傲梅仙子”的名号。

只是她自己不太满意,没人帮她打理琵琶,音色都没那么正了。

今日白长庚没来,是一位姓李的恩客打赏最多,照例玉玲儿该跟他过夜。

这位李恩客是朝堂三品大员的儿子,名叫李雅。模样算是周正,说话也还好听,出手阔绰更不必说,与玉玲儿已经来往多年了,十次花秀里总有一两次是他得。

这夜完事之后,两人躺在床上歇气,李雅聊起闲话:“我家夫人上月得了个男胎,家里高兴坏了,放纵我不少,下月估计还有银子,到时候花秀等着我。”

玉玲儿附和着:“好啊,那就等着恩客了。”

李雅翻了个身,将玉玲儿揽入怀中。

“这样一月一月的争抢真是费劲儿,哎,要不这样,我干脆替你赎身,你以后就跟着我可好?”

玉玲儿佯装讶异道:“跟着你?你家夫人不是刚得了男胎,家里容得下我吗?”

“哎呀,这个不劳你费心。”李雅承诺道,“孩子刚出生,她里外忙着,家里一摊事,孩子一摊事,奶娘又请的不合适,成日费心着呢,再加上到年下了,各处送礼都需要打点,我就趁此机会将你接到南边的宅子里。”

“你放心,那是我自己的一套私宅,她虽说也知道,可平常没人走动,我再和那边的管家婆子什么的打点一下,叫他们不要乱说话,你就安心在那边住下了。”

“放心,我绝不会冷落你,每月至少过去十回八回的,想吃什么玩什么都由着你,等你肚子也大了,我再和家里一说,他们也不好驳了去,到时再接你进府,岂不乐哉!那时我们就能成日里在一块了。”

玉玲儿笑笑:“原来是让我去做外室啊,难为你筹谋。”

“这算什么筹谋。”李雅笑得花一样,“要是搁以前啊,我还真不敢说这样的话,可我家那位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转性了一样,对我是温柔可人,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继续道:“咱们以后要是有了孩子,男孩定然像我,聪明伶俐,女孩定然像你,美艳动人,我爹我娘见了还不得疼死他们!”

玉玲儿见他越说越不着边际,便出口打断:“你说的真好,只可惜……我没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李雅说道,“你若有什么难处便说出来,是不是鸨母不放人?放心,她不过就是贪财,只要使得出银子,什么人不能赎身?”

玉玲儿落下两行清泪,抽抽嗒嗒的,看得李雅心都快碎了,忙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玉玲儿欲拒还迎,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也知道,我们做姑娘的不能有孕,老早鸨母就喂我喝下了红花汤,我这辈子想必是与孩子无缘了。”

“啊,这……”李雅面露难色,“若是有个孩子傍身还能母凭子归,要是不能生……”

思索半天,他似乎暗下决心一样说:“没事,不能生也罢,我宠着你,不过不进府就是了,不进府也好,省得和他们在一处拌嘴。你不知道,我后院里那些女人啊,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着,他还举起例子:“就说叫翠兰的那个,是我半年前从醉红坊赎回去的,当时也是大了肚子和家里折腾许久才带回去,可孩子生下来你猜怎么着?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玉玲儿奇怪道:“这怎么知道?”

李雅激动地手舞足蹈:“这还用问吗?那孩子生下来丑的和什么一样,还是个女娃,怎么可能是我的种?我爹我娘我夫人都这么说,后来那翠兰疯了一样,直接把孩子摔死了,这蠢女人,活害死一条性命,你说可气不可气!”

玉玲儿呵呵一笑:“还真是蠢,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办,一个疯女人,让我娘给发卖了,卖到什么地方不知道,反正不在京城。”

聊了半天,李雅都忘记问玉玲儿究竟答不答应,或许在他心里,替伶人赎身是不需要过问本人意愿的。

他两个眼皮打架,困得不行,翻了个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