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凌慧珠都口干舌燥了,低头喝口茶,就见对面的许明毅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奇怪道。
许明毅的视线往下,流连在她手中的茶杯上,又转了一圈,回到凌慧珠的脸上。
凌慧珠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许明毅的杯子,而许明毅用的是她的杯子。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能淡定了,面颊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起身就要走。
“凌大人要去何处?那边可正愁抓不住你的把柄。”他提醒道。
“放心。”凌慧珠推开门,“我会处理好。”
她离开金玉堂,转头便去了木府。
木雅馨的继母曹氏听说凌慧珠来的时候,本要去赏雪的她什么心情都没了。
两人虽说因为木雅馨有了层亲戚关系,却从未走动过,彼此还很是陌生,仅凭外界的传言揣测对方的心思。
据外界所说,这曹氏未出嫁前便是位将门虎女,性格直爽,不喜欢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可人家有曹家撑腰,也没人敢说什么。
后来,同为武将家族的木家前来求亲,要让曹氏去做续弦,曹氏那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木家是剿匪起家,不过几十年光景,可人家曹家祖上却是有着从龙之功,百年底蕴,岂能愿意?
据说为了这门婚事,木家还搬出敬王作保,足足折腾了半年才成。
如此说来,这个新进门的继母曹氏当然是看不起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死了娘的木雅馨,更别提这木雅馨后来还嫁到了敬王府。
面对敬王府养大的凌慧珠,曹氏连半点面子也不想给,直说道:“我这还挺忙的,凌大人有话说话,若是闲来无事,也别往我们木家跑啊。”
凌慧珠不理会她的无礼,说道:“木夫人看我坐着轮椅,就该知道不可能是闲来无事乱跑,今日来木府,的确是有要事相商。”
曹氏耷拉着脸:“什么要事,去找木将军说吧,我只是个后院的妇人,做不了主。”
见过胸无城府的,可还没见过如此直白,将一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
平日里就算再不对付,王公权贵们也不至于撕破脸皮。
凌慧珠腹诽,果然传言非虚。
她又道:“夫人明知道木将军跟随木老将军前往青州,这不是为难我吗?好歹我们也是亲家,没必要如此。”
曹氏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当这个亲家是我想做的?你看明白了就好,就是为难你。既然知道被人为难,那就该知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的,还请回吧。”
这个“请”字恐怕就是曹氏这么长时间说的最客气的一个字了。
看来,东宫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木夫人,你虽说被称作木夫人,可毕竟是姓曹,难道昔日姐妹出了事情,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凌慧珠此计算是激将法,按理来说,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大多都会中计。
果然,曹氏反驳道:“怎么成了我不讲情面?那东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些年我家族式微,把姐妹们一个个都推进这等虎狼窝,哪里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凌慧珠乘胜追击,将话题往深聊:“既然已经进了虎狼窝,总要挣扎向前才是,总不能自怨自艾,平白吃亏吧?”
“你懂什么?”曹氏不高兴道,“那贱人岂是我们能得罪的?木家算什么,曹家又算什么?人家娘家连太子都要忌惮三分,不吃亏又能怎样?”
“亏可以吃,但也不能让别人真的笑到最后,至少也要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就如羊入狼窝,就算改不了被吃的命运,也能在混乱之下拿角顶一下恶狼,若是误打误撞的顶对了致命的地方,那恶狼五脏六腑受了暗伤,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着凌慧珠的话,曹氏瞪着她:“你当我傻?你和我爹娘一样,不过是想拿我做棋子,我岂会如了你的意?”
凌慧珠淡淡道:“做人棋子,也办自己的事,有何不可?就看你心里怎么想了。”
曹氏沉默片刻,哈哈笑了:“怪不得你一个女子能做得高位,说话还真是有点东西,你且说说,这个棋子怎么做?”
离开木府没几日,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中毒卧床,下毒者不明。
次日,明面上在青州,实际上下落不明的敬王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拿着一封折子弹劾太子,称其在青州私造大量兵器,意图谋反,被敬王世子拆穿后还企图杀人灭口。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弹劾当朝太子谋反,这可是一击不中,便永坠深渊的绝路啊!
若是没有铁证,即便是王爷也不敢如此!
皇帝看完折子和呈上的罪证,要太子解释一切。
巧的是,因太子妃病重,太子今日告假,并未上朝。
许世才站出来道:“陛下,太子一心为国,岂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再说太子已然是储君,怎会谋反作乱?还望陛下明鉴。”
敬王怒道:“那你的意思是,本王故意构陷太子?何人说过,当了太子就不会谋反?也许是十几年的太子当腻了,按捺不住野心,就想要更进一步!”
他又上前一步,几乎就要老泪纵横:“皇兄,此事铁证如山,证据都在您手中了,不想我儿去巡防兵务,竟遇到这等事情,连小命都差点丢在青州,皇兄您可千万不能不管啊!”
敬王一口一个皇兄叫得亲切,这是在打感情牌。
想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敬王尚且年幼,没有一争储位的实力,长大成人后在军事方面初露锋芒,与朝中不少武将称兄道弟,各处平叛,若说他对国家不利,很多人都是不信的。
只是再到后来,太子子嗣稀少,皇帝又年事已高,敬王的野心逐渐显露在明面上,朝野上下才分成了太子党和敬王党。
等到众人意识到事情不对时,敬王的儿子和养女已经坐到了高位,基本把控了整个尚书省。
与之相对的,把控门下省的许家一直是坚定的太子党。
许世才反驳道:“世子自就任尚书省右仆射一职以来,从未离京,前段时间却突然要去青州巡防什么兵务,岂不怪哉?众人皆知,青州虽是太子封地,可土地贫瘠,多山多匪,你儿子自己要跑去那等虎狼之地,却反过来构陷太子?其心可诛啊!”
敬王对答如流:“正是因为我儿从未巡防各州,才想要在生子之前做出一番功绩,可怜我那孙儿,在母胎里受了惊吓,连累儿媳一条性命不说,自己也身娇体弱,我敬王府的嫡长孙如此,全是太子所致!难道太子封地就该多山多匪?他的封地,就任由匪患横行?”
眼看敬王越扯越远,许世才及时将话题拉回来:“敬王,你不要将话题扯远了,我们说的不是敬王府,而是东宫,太子人品贵重,岂会谋反?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敬王等着就是他这一句:“好,你既然说太子没有谋反,那你倒是说说,青州深山里的那些精铁和炭是怎么回事?那些堆积如山,藏在深山中的私造兵器是怎么回事?”
不等许世才反驳,他又来重击:“别说你不知道,今年冬日,你许府不是也缺炭吗?还问户部借银子你忘了?”
说到这里,敬王向凌慧珠使眼色。
凌慧珠将轮椅往前滚,正色道:“许府的确以丢炭为由向户部借款,据说后来购置不足,还冻死了几个下人。”
“瞧瞧。”有了凌慧珠这话,敬王显得底气更足了,“连许府的下人都被冻死了,可想而知普通百姓有多少无法度日,全是因为太子大量私造兵器,不加节制,冬日里急需炭火的时候都不收敛。”
不必敬王再吩咐,凌慧珠接着道:“陛下,还有一事,筹备年宴的时候,臣发现宫中打造铁簪的精铁不足,向外购买也没有门路,才将打赏下人用的铁簪全都换成了绒花。当时觉得没什么,还以为是产量降低,如今一想,细思极恐啊。”
京城精铁和炭的缺少做不得假,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有些官员也开始联想自己身边的事,果然发现精铁和炭都少了。
京城尚且如此,各州还不知缺成什么样。
皇帝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黑,最后直接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摔下。
“太子真敢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来人,即刻传太子上殿!”
等候太子的这段时间里,以许世才和敬王为首的两方人马依旧在做口舌之争,各不相让。
凌慧珠发现,许明毅少见的一言不发,只安静的站在远处,既不帮衬自己的父亲,也不帮太子说话。
这多少有些反常。
她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许府缺炭的事是他亲口说的,当时他透露这个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
后来又以讲故事的方式告诉她东宫发生的事,这总不能是无意透露了吧?
这时候凌慧珠想,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那句“或许敬王府也不错”不是随口一说,是真的想要变节?
那这就更奇怪了,他变节不用考虑自己父亲吗?
正这样想着,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凌慧珠就忽然见许明毅的视线看向自己。
依旧是那样深不见底的古潭,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随后,凌慧珠看见他轻轻勾起唇角,冲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