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慧珠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日子变多了,说句百无聊赖真是太轻了。
本以为换了环境会睡不着,可许明毅似乎命人点了某种特制的安神香,她总是能一觉睡到天亮。
尤其是这样的冬日,别人都要天不亮就坐马车上朝,只有她躺在被窝里,想想都舒服。
“小姐,该换药了。”自从她住进许府,敬王很快就将银钏给派了过来。
说是贴身伺候,免得麻烦别人,其实基本上就是监视。
凌慧珠侧过身子,银钏便掀起被褥,认真帮她换药。多少是有些疼的,可她咬住被角,没发出一丝声音。
等外敷的药换好,就又该喝又浓又苦的汤药。
凌慧珠接过来,几口一饮而下,然后喝了些白水将口中残留的苦药汁顺下去。
这时,银钏才说:“小姐,听说许大人前几日与白大人见面了,不知谈了什么。”
这本不是一个丫鬟该关心和过问的事情,不过谁叫她不是普通丫鬟呢?
凌慧珠重新躺下来:“你都不知,我一个整日躺在床上的人怎么会知道呢?我困了,想歇息一会儿。”
才刚小憩没一会儿,许明毅便回来了。
他每日处理完公务回府,都会习惯性到这边走一趟,若是太晚了,就只站在外廊上等一阵,有时候凌慧珠仿佛有察觉般会醒来,两人就隔着窗子说几句话。
要说两人的院子隔得不远,来回跑倒是不费什么事,可走动的多了,也不免让府上的下人腹诽,自家公子怎么对凌大人这么上心?
想过是关心她的伤势,毕竟人是在许府门口摔的,也想过是怕她在许府乱来,毕竟两人是明摆着的政敌,就是没想过什么男女之情。
凌慧珠浸淫朝堂多年,别看外表好说话,有时候使起手腕来比男人还狠,很多人都不把她当成女子看待,议亲的时候也就想不到她。
许明毅在门口站了片刻,是在判断里面人在干嘛。
没听见换药喝药的动静,也没听到清浅沉稳的呼吸声,他才伸手敲了门。
银钏将人带进来,凌慧珠正好刚醒一会儿,正在吃小厨房做的点心。
“不巧了,我为你带了慕云斋的茶点,想你爱吃。”他将点心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凌慧珠吃下手里最后一口,伸手道:“买都买了,不吃多浪费,给我一块吧。”
她喜欢吃慕云斋的茶点吗?好像每次去是会吃一些,但她对于吃这方面没什么讲究,其实什么都能下咽,也并不能分清好坏。
许明毅用骨节分明的长指将绳子解开,从里面拿出一块还温热的茶点,递过去给她。
这种茶点的酥皮很脆,路上稍有颠簸就会碎成一片,这份点心的酥皮竟还这么完整,实在难得。
银钏深深地看了许明毅一眼,随后低下头去。
可惜这些用心凌慧珠并不知道,她赞道:“是比你们小厨房的点心甜一些。”
许明毅浅浅勾了嘴角,就在旁边看着她吃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白大人又告假了?还是为他儿子吧。”她问。
“是的,白公子近日又绝食了。”
“怪哉,又不是金玉堂的花秀。”
“大概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许明毅随口猜测,不慎碰掉了剩余的点心,酥皮碎了一地,银钏赶忙蹲下收拾,“无妨,反正她也吃不下了,拿去丢掉吧。”
于是,银钏带着脏掉的点心走出门。
银钏前脚刚走,床上的凌慧珠就冲他招手。
许明毅凑过去,小声道:“有话说?”
凌慧珠扯他衣角,“分明是你故意弄掉点心,是你有话说。”
许明毅抿唇认输:“是我有话说,敬王世子在返程路上遭遇山匪,下落不明。”
凌慧珠瞳孔一缩,蜷缩的手指又紧了紧。
算算时日,世子离京也快有一月了,到了返程的时候,偏偏遭遇山匪,难不成他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
她看向许明毅,却从他那双深似古潭的眼中看不出什么。
他不管凌慧珠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续道:“山匪也要过年啊。”
临近年关,所有人都要过年,山匪也不例外,可真是山匪吗?
忽然想到什么,凌慧珠问:“难道他们索要赎金?”
许明毅点点头:“总算还没躺傻,十万两白银,这是他们开的价。”
他既然这么说,敬王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十万两白银,对于敬王府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似乎……敬王并不打算付这笔钱。”
“什么!”这话像是一枚巨石砸进小水湾,凌慧珠急得差点要从床上起身,“这是为何?”
许明毅按住她的胳膊,“别急,我只是推测,青州那边有敬王的人在四处搜捕,他似乎并不相信宫兆国落在了山匪手中。”
不相信……天高皇帝远,相不相信也由不得他。
在太子的封地上,想要搜捕一个人,何其困难?
“那山匪定下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她问。
许明毅按住她的另一条胳膊,说:“今夜,子时。”
“什……”
凌慧珠挣扎着要起身,奈何被许明毅压着两条胳膊动弹不得。
门口微响,愣在原地的银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上都浮上红晕。
她硬着头皮道:“小……小姐,王府那边传信,邀您过去,说是有要事,您看……”
凌慧珠赶忙解释道:“不是,银钏,不是你想的那样……”
银钏往后退了半步,“银钏知道的,银钏绝对不会乱说话。”
说完,银钏赶紧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好门。
凌慧珠怒瞪着许明毅,“还不放手?”
许明毅松开她,往旁边站了站。
“凌大人莫怪,我也只是怕你激动。”
半个时辰后,凌慧珠收拾妥当,穿着厚厚的雪貂大氅,被银钏推着准备往敬王府去。
许明毅提醒道:“大夫说了,你不能久坐,最多两三个时辰,就赶紧回来。”
凌慧珠没有回话,只让银钏推着她离开。
地上的积雪未消,屋檐上落下些碎雪,粘在许明毅的发间,他也没心情去抖落。
夏明是跟在许明毅身边多年的小厮,看着凌慧珠远去的背影,不解道:“公子在看什么?过不了半日,凌大人不就回来了。”
许明毅苦笑半声:“你觉得她还会回来?”
“凌大人……不回来了吗?”
他沉默片刻,不知是告慰别人,还是告慰自己道:“我也不知。”
——
敬王府。
凌慧珠探着身子,和敬王一起看桌上那份青州地图。
青州地形复杂多山,与隔壁富庶的凉州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是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皇帝赏赐下来的封地,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此举是为他将来被外放准备的。
可天命无常,先太子暴毙而亡,东宫失主,为稳定朝野,皇帝立了如今的太子为储君,那块贫瘠的封地也就无人再提起,基本上和无主之地差不多。
既是无主之地,也就闹起了山匪,多少年不得消停。
“慧珠,你说,兆国会在何处?”敬王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失去世子的损失他承担不起。
凌慧珠分析道:“青州回京,必经之路就是凉州,凉州长官与父亲交好,没在此处发现世子踪迹,那就一定还在青州。”
“可是找不到啊!找不到!”敬王痛心地直捶桌子,“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身犯险境,当初怎能想到,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
凌慧珠不忍看他如此,便道:“不如就交了赎金,不过十万两,我们还给得起。”
敬王怒道:“我儿正当办公务,何故还要给这些山匪赎金?岂不是助长了这些小人的嚣张气焰!若是给了十万两以后,他们又要二十万两,一百万两,又当如何?”
敬王说的话也有道理,可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凌慧珠指着一条路线,“那就再沿着这条山路搜索,想办法……”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敬王痛心疾首,连连摇头。
如今夜幕已深,就算是立马筹备出十万两,也送不到那些山匪手上,约定的时间已经无法赴约了。
“父亲,我不懂军务,不如叫兵部的人来,看看能否想法子剿匪?”
她又出一策,让敬王回过神来:“剿匪?对,要将这些犯上作乱的山匪一网打尽!”
两人又转移到尚书省的兵部去。
得知此时,兵部尚书不敢耽搁,连夜从床上爬起来就联络了一众谋臣。
又写加急折子上奏,让皇帝知晓此事。
等到次日清晨,剿匪的计划已经初现雏形,加急折子也批下来。
这时候,尚书省的门前,不知何人送来一个木盒,外加一封信。
凌慧珠让人打开,不必靠近便闻到里面的一股血腥之气。
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何物的时候,敬王险些背过气去。
那盒子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世子的一根手指!
“天杀的贼子,本王与你们不共戴天!”喊出这句话后,敬王气急攻心,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来。
凌慧珠颤抖着手打开信件,里面自然是山匪送来的威胁信。
上面说道,由于他们没有及时献上赎金,故割掉肉票一根手指以示威胁,三日后,赎金翻倍,送二十万两白银过去,就能得到少了一根手指的世子。
凌慧珠手里捏着信,实在懊悔。
若是她那晚慢些走,没有摔断尾骨,如今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不至于等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