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5)

朱标问:“父皇想用欲擒故纵之术?”

  朱元璋分外兴奋:“你太令朕高兴了。正是。”朱元璋是这样分析的,举国上下,人人都说胡惟庸是经国之栋梁,于社稷有功,现在杀他,会让人为他可惜,抱不平,反倒怪罪于朱元璋。让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来,恶贯满盈了,也就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标表示折服:“父皇确实高瞻远瞩,儿臣学都学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了。他说,杀人,要杀出名堂来,要杀得人人畏服。对达兰、朱梓也一样,现在都可忍耐,什么时候反心毕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

  达兰也知道那天在他面前太露骨了,昨天来朱元璋跟前负荆请罪。还要在他万寿节前夕在仁和宫举行家宴呢。

  朱标问:“父皇答应了吗?”

  朱元璋说:“答应了呀,这样可以稳住她。”

  朱标认为这样也好,对她越是仁至义尽,日后才看出她的丑恶来。

  胡惟庸那边,并没有因为朱元璋没有什么动作而放松了警惕,他依然在密锣紧鼓地作准备。他一直在等来自皇觉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这是个与朱元璋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这么多年仍没忘写书、刻印揭帖来报仇,如果找到他,当然是一拍即合。胡惟庸很欣赏他那刀子一样的文笔,说一个李醒芳抵得上十万刀兵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讨伐朱元璋,就应当有一篇骆宾王那样千古传诵的《讨武檄》一样的檄文,这重担只有李醒芳能挑。

  跟随如悟和尚去的小厮一直盯着如悟。他回到皇觉寺,几乎没出过庙门。这李醒芳到底藏在何处?如今的皇觉寺金碧辉煌,今非昔比,绿树红瓦,钟鼎之声远播。

  如悟回到寺中,跟他来的小厮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如悟去担水,小厮远远看着;如悟扫院子,小厮躲在墙外看着;如悟诵经,小厮在大柏树下窥视。

  终于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黄昏没人时悄悄来到一处经堂门前,双手一揖,含混地叫了声“长老”。

  里面走出一个文气十足的和尚来,他正是失踪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亲热地拉着如悟的手:“你回来了?”

  如悟连比画带说:“未净长老写的帖子,我都贴出去了。”跟踪的小厮躲到了白果树后,心里想,原来丞相大人寻找的李醒芳是个长老!
  李醒芳笑了:“没出事就好。”

  如悟说,皇上满城抓他,有人把他送出城来,才没遭毒手。

  李醒芳不免奇怪,忙问是谁这样好心。

  如悟:“他说是你的朋友。”

  李醒芳埋怨:“你怎么能说出贫僧?”

  如悟也不知长老原名叫什么,便问,师父俗名是叫李醒芳吗?

  李醒芳大吃一惊,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知道他的俗名?看来来者不善啊。

  如悟摇摇头:“他没说。他让我说出你在哪儿,我说不认识。”

  “好。”李醒芳说,“去做功课吧。”

  如悟下了台阶,从夹道走了。

  躲在树后的小厮也缩回了头。他很兴奋,管他李醒芳是和尚还是道士,找到下落就可以回去向丞相交差了,他决定连夜回金陵。

  此时胡惟庸的那架机器仍在不停地运转着,他把能利用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了。他很得意,当年他有意识地讨好、卖人情、宽纵和施以小恩小惠,都是播种,今天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

  白衣素士模样的杨希圣从遥远的云南奉召来见胡惟庸了。

  胡惟庸待他如上宾,首先问候了他的老母亲,问她是否康健?又问去年捎去的人参用了效果怎么样?

  杨希圣一再致谢,他说母亲今年八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她老人家每天只一件功课,早晚一炉香。

  胡惟庸笑了:“嗯,信佛了。”

  “不。”杨希圣说,她供的是活佛,那长生牌位上写的是丞相的大名。

  胡惟庸惊得站了起来:“这我怎么承受得起!这不是让我折寿吗?在下何德何能,敢受她老人家如此顶礼膜拜。”

  杨希圣怎能忘本?他哥哥杨宪获罪,杨门抄家时,皇上命令净身出户,杨希圣冒死带了点珠宝,丞相明明看见了,却帮着掩藏,日后就是靠变卖这点珠宝,得以在乡间购置一点薄田,奉养老母,不致冻馁而死。这大恩,杨门一家老小,岂能忘吗?杨希圣提起往事,满眼是泪。

  胡惟庸说,这是区区小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他叮嘱杨希圣,回去切切记住,将供他的长生牌撤去,代向令堂大人致意。

  “恩相就不要管了。”杨希圣说,“即使我说了,家母也未必肯听,随她去吧。”

  胡惟庸说:“这真是折杀我了。”

  杨希圣说:“不知恩相找我何事?我一得到消息,就连夜上路了。”

  “也没什么大事,”胡惟庸说,“偶然想起你来,想见见。”

  杨希圣是个精明人,恩相日理万机,会记起他来?一定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胡惟庸沉吟着没有马上说。

  杨希圣给他跪下了:“恩相是信不过杨某人吧?我的命都是恩相给的,大不了再把命还给恩相就是了。”

  胡惟庸扶他起来,这话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他说:“我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才不远千里叫你上来。你能找几个可托生死的弟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