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杀人,是圣上赋予刘伯温的职责,因为朱元璋说过,连刘伯温都胆怯时,天下就没有铮铮铁骨的谏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悟和尚始终不明白朱元璋何以翻脸不认人。

  一

  在等开封消息的几天里,李善长再没有开口求过刘基,二人每天同朝商议、处理军国大事,好像从没发生过龃龉之事,刘基也不再提李彬这个茬儿。李善长私下里与当着太常寺丞的弟弟李存义议论,认为这是好兆头,一定是刘基醒过腔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惹恼了当朝首辅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天早上,李善长吃过饭,正走出来要上轿,他的弟弟太常寺丞李存义说:“这刘伯温也太目中无人了,今天午时,要在午门外杀李彬了。”

  “不可能,”李善长说,“他纵然越过我这个门槛,也得怵惮皇上的嘱托吧?我们二人共同留守南京,我又是首辅,他敢这么做?”

  李存义把行刑的布告都揭来了,说着从宽袖里抽出一张纸,李善长抖开一看,果然有朱笔勾决人犯的字样。

  李善长气得胡须直抖,说了句“无法无天!”便上了轿,他要去礼贤馆破了脸去理论。

  刘基执意妄为,在李善长看来,已不是奉不奉公的事了,而是对他李善长的挑战和欺侮,他岂能忍下这口气?

  与此同时,他派出的陈宁也在等待时机讨皇上赦免的旨意。

  从昨天起,朱元璋一行已经取道南返了。

  正是收小麦的五月天,骄阳似火,农夫们三三两两在田中割麦,牛驮马拉,将麦子拉到打谷场上。

  远远来的一彪人马很显眼,在很远的树林边停住了。

  一个赶牛驮麦的小孩看见了,对割麦的大人们喊:“看,官府来人了!”

  一个老农揩汗直腰说:“今年不怕了,朱皇帝有令,不准预收三年后的税赋了。”

  原来是朱元璋路过此地,顺便考察民情来了。他穿的是一般官服,随从人员,包括十五岁的太子朱标,都是民装,他们步行向田间走来。
  他们一出现,引起了农夫们的注意,大家趁机休息,纷纷到地头喝水,乘阴凉,实际是看热闹,想看看官府又有什么新花样。

  朱元璋走到一块麦田里,掐了一个麦穗,捻了几粒麦子在手中,吹去皮儿,把麦粒放到口中嚼着说:“真甜啊!成色不错,籽粒很饱满。”

  朱标十分惊奇:“陛……”见朱元璋使眼色,又改口:“父亲生吃?”

  朱元璋说:“麦子生吃也甜啊。”

  一老农说:“这位大官人看样子种过田?”

  “种过。”朱元璋关切地问起今年收成怎么样?

  “托当今皇上的福,”那位老农说,“让种田人垦荒,让富户减租,又不提前抽税,今年能吃饱饭了。”

  朱元璋问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

  一个老农民说:“生猪税收的不合理。”

  朱元璋说,养猪总得交税呀。

  老农民告诉朱元璋,生猪税是按户交,一年三斗米,大户人家养几百头猪,交三斗,我们穷户养一头过年的猪,也交三斗,便宜了大户,苦了小户。

  朱元璋纠正说,便宜了大户,亏了社稷!户部堂官们不会算账,各府州县的官员也都不会算账吗?为什么不按猪的头数收税?

  陈宁在一旁说,一定是嫌麻烦,谁知道哪户养几头猪?户口却是死的。

  “不行,要改。”朱元璋断然说,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让胡惟庸记下来,回去就改,颁布法令。

  胡惟庸答应一声:“是。”

  那老农民对朱元璋说:“哎呀,这位老爷可是个大清官啊,一听就懂,说改就改,是不是新来的父母官啊?”他把朱元璋当成县太爷了。
  胡惟庸笑道:“是,是。”

  朱元璋从老农手里接过镰刀,要来磨石,蘸点水,嚓嚓几下磨快了刀,又把刀刃在指甲上立起来试了试,便下地割起了麦子,农民看呆了,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种田的好手!

  朱标也看呆了,他可是分不清五谷的。朱元璋回头说:“标儿,拿刀下来试试。”

  朱标从胡惟庸手中接过刀,走过去,弯不下腰,一割一秃噜,差点割了手,朱元璋把手教他,朱标很快大汗淋漓了,朱元璋说:“馒头好吃,割麦子要流汗的。”

  朱标直起腰来,老农忙递上一条又黑又脏的面巾让他擦汗,朱标不肯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他说,过去父亲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并无切肤体验,今天知道了。

  朱元璋借机说出要爱惜民力的道理,这些农夫,平时多老实淳朴!可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会造反。

  朱标难以想象,如今叱咤风云的徐达、汤和、陆仲亨这些人从前也是这样种田的吗?

  朱元璋笑了,那还有什么两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粒粮食千滴汗,种田岂有两样?

  陈宁也拿了一把镰刀下地割麦,很快追到了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直起腰,看了陈宁一眼,说:“你好像有事。”

  陈宁见是机会了,便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圣上的眼睛。他这次来,想顺便求个情、讨个旨意。

  朱元璋马上问他是给什么人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