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如果小明王老老实实呆在滁阳,有碗饭吃,又可过皇帝瘾,却非要到金陵来,弄得连吃饭的家什也丢了。卦象虽主龙凤皇帝无缘到达金陵,宫殿还是要修的。

  一

  朱元璋心中挥之不去的那块心病本来就是小明王,这个不识时务的龙凤皇帝偏偏不识趣,像模像样地隔三差五来一个圣谕,尽管都是不咸不淡的鸡毛蒜皮小事,也够烦人的了。

  这天朱元璋与百官正在议事,礼仪官又来报:“龙凤皇帝有圣谕到。”

  刘基看到,朱元璋脸色登时变得煞是难看,但也只是瞬间的事,马上又变得泰然平和了,并且显得很谦恭,弹冠振衣起身降阶迎圣旨,李善长等虽不情愿,也都跟在后面,只有刘基未动,端着茶杯像在看热闹。

  宋濂碰了他一下:“走啊。”

  刘基说:“我从来没拜过小明王,他也从来不是我的主子,我只认朱元璋。”宋濂没奈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众臣一起跪到了朱元璋身后去接旨。

  来使对跪在香案前的朱元璋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吴王新克姑苏,实力日增,已有半壁天下,可喜可贺,今朕欲迁都金陵,谕令吴王前来迎驾。钦此。

  朱元璋说了声“臣朱元璋领旨”,从地上爬起来,接过圣旨。他说了声“好好款待钦差大人”,转身往座位走来。

  一个人的忍让都是有限度的。朱元璋几乎要脱口而出骂祖宗了。这小明王不是得寸进尺,登着鼻子上脸吗?他以为他是谁?马打江山驴坐殿,他居然要跑到金陵来骑在朱元璋头上作威作福了。从前离得远,朱元璋尊奉龙凤皇帝,用他的年号,尚无大碍,人人只是把小明王当成个牌位,是个象征而已。一旦把他接来,一城二主,那岂不是作茧自缚了吗?

  刘基注意到朱元璋脸色极不好看,朱元璋拿着圣旨走到座位上,随手一掷,那圣旨从案上滚到了地上。

  刘基用胳膊碰了宋濂一下,说:“小明王太不明智,这是加速其亡啊。”

  宋濂点头,是啊,圣旨掉在地上,吴王殿下都没有捡起来。

  趁朱元璋不在意时,还是李善长悄悄拾起圣旨,悄悄放在案上。

  杨宪问:“殿下真的奉旨去接小明王吗?”

  朱元璋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奉旨。”

  汤和说出了朱元璋不好说出口的话:“天不可有二日,他来了算怎么回事?”

  “放肆!”朱元璋拍了桌子,“这叫什么话?什么时候一天有二日?我朱元璋本来就是龙凤皇帝的臣子呀!”表面文章他还是要做的。

  李善长陈言,殿下对得起龙凤皇帝了。从前他在安丰被人攻打得危在旦夕时,是我们出援兵救了他,把他安置在滁州的。

  下面的话是常遇春说的:“好好在滁州呆着得了,得陇望蜀,又想上金陵来。”

  朱元璋心里很高兴,有众人这些话,他觉得五腑熨帖。见他哭丧着脸,这给李善长以鼓舞,他说:“当初不如听伯温先生的话,与龙凤小朝廷一刀两断也就好了,现在成了两手捧刺猬,不再听命于他吧,天下人会说长道短,捧在手里吧,又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成了为他效力的。”

  汤和说:“那真成了马打江山驴坐殿了。”

  朱元璋又斥了一句:“不得无礼。”

  陶安冒了一句:“迎来小明王,怎么安置呀?还要修宫殿才行吧?”

  朱元璋眉头忽然舒展开了,他显得很大度,强调不能忘本。当初我们势力不大时,龙凤皇帝收留了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过问过我们的事情,且一直在北面与元军作战,等于为我们筑起一道藩篱,现在不能因为我们强盛了就忘本。他一锤定音,接不接驾已不必争辩,他向众人当中张望,叫廖永忠。

  廖永忠从后面站了出来。

  朱元璋把接驾重任给了他,接龙凤皇帝来金陵,自然要走水路,派他做接驾护驾大臣,要他多带舟师,要安然无恙地接皇帝到来。不可有半点差池。

  廖永忠说:“臣遵命。”

  朱元璋扭过头来目视刘基说:“想麻烦伯温先生做一次监工,委屈了。”

  “我本是闲人。”刘基无可无不可地说,“不知让我做什么?不会是大兴土木,为龙凤皇帝修宫殿吧?”

  朱元璋道:“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正是要你做宫殿监工。”

  刘基煞有介事地说:“这差使我可不敢接,殿下想杀我,找个别的名目才好。”

  朱元璋笑了:“我是认真的,先生何出此言?”

  刘基说得很在理,去一趟滁州迎驾,走得慢,往返半个月也够了,别说修宫殿,即使是筑一马厩也来不及呀!

  本来因此举大为不满的群僚们借机大笑起来。朱元璋不笑,他说并没有逼先生在半个月内造出一座宫殿来,先生可先选好殿址,再找人画出图样来,龙凤皇帝驾临金陵后,可先住在吴王的旧宫中,待新皇宫落成再乔迁。

  刘基说:“既是不急,那我就当一回监工。”

  朱元璋的一切恭顺和忍让都很反常,反常得令臣僚们都憋了一口气,不知主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众臣僚陆续往外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廖永忠已经走到奉天门了,胡惟庸追了上来:“廖将军!”廖永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