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胡大海深深地叹息一声,说:“你告诉他,他杀了我儿子,我一生都恨他。可我不会背叛他。”这便是胡大海掏心的话,令李善长心弦震动。

  李善长感叹地说,将军真是坦荡君子,爱恨分明,但如果这样转告不方便吧?

  “我当面也会这么说。”胡大海告诉他但说无妨,自己不怕朱元璋。反而佩服他,在那种时候,敢杀我儿子,一般人没有这个胆量。

  李善长叹道:“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他停了一下,说:“主公还有一事相托,行前不得不交代明白。”

  胡大海说:“朱元璋交代的事可够多的了,又让我攻打哪里?不会是去打方国珍吧?”

  “说起来容易,但也可能很难。”李善长说,“还是让你去请浙西四贤。”

  “屁四贤。”胡大海说,一个胡深投降了,一个章溢和那个叶琛在攻破处州时弃城逃往建宁了,只剩一个叫什么伯温的没有踪影。这些人全是我手下败将,朱元璋却把他们捧这么高,叫我低三下四去请。

  李善长说,那胡深不在四贤之列。本来刘伯温是可以请到的,现在又难了,咱们杀了女才子苏坦妹,惹恼了刘基,他们为苏坦妹修了墓立了碑,放出话来,不肯与主公为伍。

  “穷酸秀才又拿大。”胡大海说,“你多余跟着张罗这事。不请别人,日后朱元璋若当了皇帝,你可就是丞相了,你再请他们出山,他们不跟你争锋才怪。”

  李善长说:“我愿为贤者让路。大海呀,这事不能轻慢。主公为什么亲自到青田去请刘伯温?你该知道分量轻重了。”

  胡大海不耐烦地说:“别再嗦了,我去请就是了。他若不来呢?可别怪我。不来抓不抓?”

  “绝不能抓。”李善长叮嘱他不可莽撞,若克制不了自己,就不要去,我回去告诉主公,再选别人为使。

  胡大海说:“行了,我低三下四还不行吗?我不信请一个酸秀才比打下一座城池还难。”

  李善长笑了:“那你就试试看吧。”

  三

  安抚了胡大海,浙江的事放了心,朱元璋率众回到应天府。一路上他就盘算着如何重修南京城墙,他时刻记着佛性大师送给他的九字真言,而“高筑墙”是头一句。

  这天,他带着冯国用、陶安等人去视察金陵的城垣。

  玄武门附近的城墙已多破损,女墙则多有崩坍。朱元璋带着冯国用、陶安等人在城墙上走着,朱元璋拾起两块砖,相互间一磕,一块完好如初,另一块则粉碎了。

  朱元璋问他们,同样的砖,硬度为什么相差这么多?

  陶安回答,烧砖时火候和喷水闷窑的时间很有说道,不细追查,有人就用次砖充好,鱼目混珠。

  朱元璋倒想出个办法。这次重修金陵城墙,要让窑户、监修人都把名字刻在每一块砖的侧面,墙砌起来也可以看到名字,既永志不朽,也可顺藤摸瓜追查责任,谁以次充好,一目了然,日后要重罚。

  冯国用称赞这真是绝妙的好主意,这一来谁也不敢偷工减料了。

  朱元璋说:“那冯先生就总揽起来吧,高筑墙,广积粮,高筑墙是第一步。”

  冯国用说他不吝惜力气,却发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元璋说:“你是说,公库里银子不够?”

  冯国用苦笑,不是不够,是缺得太多。所占之地,主公又主张休养生息,为民减赋,本来收缴税赋有限,连年征战的兵饷又很惊人,主公心里是有数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朱元璋发愁地远眺着玄武湖,忽然眉头松开,他说:“我想起一个人来,你们听说过吗?他叫钱万三。”

  陶安当然听说过,这是富可敌国的人啊!他知道钱万三早年是贩私盐起家的,后来又混上了宫中茶叶的供奉,确实富得流油。

  冯国用说:“传说,他家锅灶都是金砖砌起来的。怎么,在打他的主意?”

  “既然富可敌国,就该为国家出点力吧?”朱元璋用的是讥讽的口气,目光又是发泄的。冯国用看了他一眼,问:“主公认得他?”

  朱元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头:“啊,不认识。”

  陶安认为朱元璋的主意好,如果钱万三肯出钱,别说修金陵城墙,重修一座金陵也出得起银子。

  朱元璋叫陶安去找他来,就说朱元璋请他。这种靠巧取豪夺发家又为富不仁的人,就该让他们出点血。

  陶安答应马上派人去传他来,他用的不是请字了。

  四

  朱元璋走在后花园甬道上,他难得回来这么早,却没找见马秀英。迎面看见郭惠从池塘中小船上下来,采了一大把莲花,见了朱元璋说:“你看,这花开得多艳?”

  朱元璋打量着这个越长越漂亮的少女,说:“花好人更好。”

  郭惠笑了,说:“再过几天,花就全凋零了,你看,池中的荷叶都枯黄残破了。”

  “那也有另外的意境,”朱元璋说,“没听人说吗?留得残荷听雨声。”

  “我听过。”郭惠不以为然,雨点打在黑色的枯枝败叶上,又沉闷又凄凉,那声音有什么好听?

  朱元璋走到石凳上坐下,说,“来,坐一会儿。”

  郭惠问:“你是不是觉得没意思?”她发觉朱元璋很少有笑脸,每天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