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朱元璋心有所动,问:“此是何意?法师是指弟子当过和尚吗?”

  法师道:“你吃荤饮酒,屡犯戒规,何时当过真和尚?真和尚未必是和尚,假和尚却是真和尚,假和尚可济天下,真和尚空守空门,空门是空,佛门不空,乾坤里有大空门,空门里藏大乾坤……”

  一个小沙弥送了一杯水,放到了朱元璋坐的蒲团前。

  朱元璋借题发挥,一杯清水,乃江河湖海之源,江海中有汹涌之波,杯底也能掀起万丈狂澜,下了肚子也是浪涛翻滚,服用此水,可驭天下吗?

  法师道:白水、佛水、甘露水,都是菩提之水,既是空门之水,也是皇上之水。佛门甘露不能润泽苍生,皇上圣水能够养育芸芸众生。佛性、人性归而为一,是人性。人性主导众生,人权不解人性,望日后善待之。

  朱元璋忽有大彻大悟之感,说:“弟子都记住了,当以众生、人性为上、为本,让百姓感受佛光普照,佛光无量。”

  法师问:“你真的懂得了吗?那贫僧也就放心了。”

  朱元璋越听越觉得长老的声音耳熟,实在忍不住了,便说:“还请法师现真身,弟子听出来了,法师即我师父佛性长老,为何不肯认弟子呢?”

  沉了一下,法师真的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佛性大师,他更加神采奕奕了,红光满面,须发飘然。

  朱元璋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说:“师父让我好找,转眼间我们已快十年没见了,弟子有今天,全归功于皇觉寺的教诲。”

  佛性说:“你我相识是偶然,你成大器并非偶然。有因有果,果是因,因是果,先果后因,与先因后果是一样的。”

  朱元璋说:“无论如何请师父赐教,告我正途。”

  佛性道:“该说的方才的禅机里全有了,你悟性好,自然领悟。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开杀戒,不杀戮降卒,不杀戮民众,也不要杀戮与你同荣辱、共进退的兄弟。这样,可大展鲲鹏之志。”

  朱元璋问得越来越具体了。北有小明王,西有徐寿辉、陈友谅,东有张士诚,徒弟想以他们为屏障,向南进取,不知可行否?

  “这个贫僧不懂,”佛性说,“况且你已定了,又何必再问。你最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朱元璋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师父慧眼。得了金陵,兵强马壮,部下纷纷劝进,有劝我称王的,有劝我登极为帝的,不知可否。”

  佛性道:“说什么别人劝进,你自己不是已经把持不住,心旌摇动,想称王了吗?”

  朱元璋不敢说谎,说:“是。”

  “我送你九个字。”佛性说,他做到了,则前途无量,反之,自取其亡。

  “请师父教诲。”朱元璋谦恭地说。

  佛性说出的九个字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朱元璋心里虽不快,还是表态说:“徒弟记在心里了,一定奉行不渝。”

  佛性又打禅语道,非王不王,是王非王,王者不王是王,先称王者不一定是王,不称王者未必非王,非王而王非王也。

  朱元璋说:“弟子懂了。”停了一下,他说:“我不但要重修皇觉寺,如师父肯留在金陵鸡鸣寺住持,也当出资重修,弟子好有机会朝夕求教。我知道功名利禄对大师来说如浮云,但屈就国师,不知可否?”

  佛性却来了个顾左右而言他:贫僧诵经时间到了,请勿打扰功课。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到阴影中,坐在蒲团上,木鱼声声中,诵经声起,再不理睬朱元璋。

  朱元璋只得怏怏而出。

  三

  回城路上,郭宁莲问朱元璋:“是个什么和尚,这么神秘,不让我见?”

  朱元璋说:“一个高人,讲的是天机,以参禅方式告我。”

  郭宁莲问:“什么意思呢?”

  朱元璋告诉她,统而言之,三句话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我听着怎么有点像童谣呢?”郭宁莲道,不称王,筑那么高墙,存那么多粮做什么?朱元璋说:“积存力量,厚积薄发。我想,缓称王不是永远不称王,只是不到时候,所以他说,王者不王是王。”

  郭宁莲大不以为然,这么大的事,就凭一个和尚胡诌几句你就信了?她知道李善长、陶安、杨宪这些人在写劝进表呢,连礼仪上的事也都着手了。

  朱元璋说:“劝进是他们的事,劝而不进是我的事。”

  郭宁莲说:“你不称王,恐寒了将士的心。大家跟着你出生入死,谁不求封妻荫子?”

  朱元璋给她讲明利害:不称王,与小明王、刘福通是一家人,他们在北面挡住元朝大军;如果称王,这个盟友便可能成为仇敌,咱们刚刚占有金陵,比起张士诚、陈友谅、方国珍的势力,差远了,一旦他们都来攻打我们,是无法支撑的。将来,在他们的缝隙里做大了,那就无所畏惧了。先称王者不一定是王,不称王者不一定非王,这也是和尚教他的。

  回到平章衙门,朱元璋刚换了衣服,李善长来了。

  李善长告诉朱元璋,有消息说,杨宪被张士诚扣住了。

  朱元璋道:“真是个小人!我提出与他睦邻守边,通使往来,他竟敢这样无礼!”

  李善长说,他不但不理睬我们,还发舟师攻镇江,徐达倒是把他打败在龙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