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灰。
乌云渐渐浓重，风雨欲来。
有道士在摆道场。
前坛已经放好了老祖天师画像，红台烛，檀香炉，檀香碟，净水盅，法简，令牌，木鱼，黄表纸，香。
有人端来装满米的五升米斗，里面插着镇妖剑，令旗，惠光铁叉等法器。
法坛上方有金楼玉室横联一副，下面悬挂着八卦图求八卦神引路，两边各书迎真榜表示迎接老祖真人降临法坛助法。
后坛还未完成，这些道士忙碌穿梭着，脸上没有庄重肃穆的严相，一个个疲惫恐惧，仿佛被逼着做事。
“师兄，祖师还能回来吗？招魂幡什么都没召回来，建这法坛有什么用？法坛那么大阵仗不会让祖师魂飞魄散吗？”
“不，不知道，如果八十一天还没有反应，恐怕就真的……”
“你在说什么。”阴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戴着面纱的男人问道，他有一双极寒凉的眼，里面都是不可读的悲伤和疯狂，盯着这两人，宛若恶鬼。
“没，没有，真人莫怪。”
两人顶着满头冷汗跑了。
没多久，法坛建好，八十一名法师就位，盛大漫长的法事开启。
朱爷和青龙站在这些人身后看着这一切，仿佛看着别人的一场梦境。
暴雨很快就下了起来，天色已经黑如夜晚，烛火和香被浇灭，高功大法师胆战心惊的望向旁边充当都讲法师的男人，在他闪着冷光眼睛里看见继续的疯狂，不敢怠慢，往前走了一步，手还未接触到桌面，一声巨雷炸响，将整个法坛劈成两半，连带着几名法师当场倒地不起。
“天，天意，真人，祖师回不来了，祖师回不来了。”
“滚！”
“去给我叫人，把他们的位置补上。”
法坛重建，死去的法师被带走，又有穿着法衣的道士赶来补上空缺。
谁想法事刚要开启的时候又是一道雷，这次直接将整个法坛劈散了架，更多的人倒下。
高功大法师浑身哆嗦着跪下：“真人，真人，求你了，天理不容啊，祖师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
男人眼里已是狂怒，掐着高功法师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重建法坛，继续。”
法坛建立第三遍，男人忽然消失不见，所有人不敢不听话，怀着惊恐把法坛重新建好，等男人回来了在他的命令下继续未完的法事。
这一次，连雨都停了，却也到了夜晚，星月耀眼，冷眼旁观着这地上的一切。
“不必念那些没用的经文，招魂。”男人道。
高功法师面如青鬼，牙齿打着颤开始念咒。
没用。
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被招了过来，也没看见真正要找的那个人。
所有法师都已嘴唇干裂，男人连看都不看，命令他们不许停，他又消失了，再回来时满身鲜血，手里捏着火色流光的一把羽毛，扬手一扔，那些羽毛如星悬挂，在法坛四周漂浮。
可还是没有招来想找的魂魄，飞禽循着火色流光而来，盘旋于空中鸣叫不已。
法师已经晕了几个，男人下令把人抬走，休息够了过来继续。
他又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仿佛去了半条命，手里拿着一个酒盅，不知装了什么，洒在了净水盅里。
被吸引来的鬼魂一见此水哇啦全散了，念咒的法师有几个直接跪在了地上，眼看着半透明的魂魄被吸进了水里。
男人伸手从净水盅里把魂魄揪了出来，又凌空画了符拍在了这些法师身上护着他们。
就这样过了八十一天，所有人形销骨立，连半片魂魄都没有招来。
男人也似乎到了极限，他挥手布下结界：“她不回来，你们就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朱爷微微皱眉，虽然这些脸她早已记不清，但这道观的样子分明是她为人时修道的那座无名观。
而刚才那男人，不用看到全脸她也知道是青龙，道士嘴里的祖师，自然就是她了。
“这是我死了之后？”朱爷道。
青龙心口发涩，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渊源，当年朱爷死了之后，他曾重伤难治，法力大减，后来又被封印，这些人早就不会受他法力约束了，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是。”
虽然也知道肯定是这样的，可真的听青龙承认，朱爷还是觉得意外至极，这个为了天下苍生能毫不留情面的将她的魂魄打散的青龙上仙，一手毁了她人身的便宜师父，居然也曾拼尽全力想救回她。
可那又如何呢？杀了再救，毫无意义。
“你杀了我还不够，连这些也曾在你手下听教诲的弟子都没放过，一千多年被困在这里不能往生，真是大手笔。”
青龙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什么都没有辩解，恨他总比爱他好，至少将来他死的时候她会觉得解恨而不是心痛。
法坛一直没有被撤走，安稳的在那里待着，仿佛不受岁月侵蚀，这些法师每天继续着法事，换着休息，偶尔会交谈一下，慢慢的，见青龙再也不出现了，他们除了早晚会去法坛念咒，其余时间就开始过自己的日子，谁都没有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无名观，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变老。
朱爷盯着法坛四周的火色流光，那是凤凰羽，不会受时间的限制而永久存在。
她又看向净水盅里一直没有干涸的水，那是黄泉水，有摄魂夺魄之能。
青龙也注意到了，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是这样。”
“黄泉水镇住了他们的魂魄，不生不死不入轮回。”青龙道。
“凤凰乃仁德灵物，有死而复生之能，护住了他们的肉身和这一方天地。”朱爷道。
“你布下的结界被这两样东西不断加固，最后导致这些人不知生死，可按理来说，这些人应该一直在结界里出不去，结界怎么会破呢？”
“他们出现的时候，是我离开封印，去小昆仑被天雷劈中的时候，我的出现引发了结界的共鸣，他们才会出现，而刚才，我们出现在这里，结界受到感应，又把他们召了回去。”
朱爷拧眉：“这结界成精了？”
青龙道：“万物有灵，被凤凰羽和黄泉水守护了这么多年，成精也不奇怪，看来当初是我猜错了，竟不是被人故意设阵。”
“没有没有，没有成精，我是个好结界。”
眼前亮起凤凰羽的花纹，波动着，荡漾着，稚嫩的声音冲朱爷和青龙说道。
青龙抬手摸它，结界微微泛红，似是害羞：“主上，我等了你好多年。”
“是你一直控制他们？”青龙问。
“不是哦，我只是关住他们，不让他们知道外边的事，主上走的时候不是想让珑珑仙女回来吗，他们要一直做法呀。”
结界精说着收起身体，变成一片金色的凤凰羽，落到了朱爷身上。
“如今珑珑仙女回来了，我让他们出去见一见，然后等着主上告诉我怎么办。
青龙随着它的话想了想道：“你有没有封他们的魂魄？”
结界精摇来摇去：“没有。”
“三山村那些人呢？”
“不知道。”
“你放他们出去的时候没有跟着他们？”
“没有跟着，但是他们做什么我知道的，他们没有碰三山村的人，一直在道观里嘛。”
先前的推断被推翻，青龙和朱爷对视一眼，朱爷冷笑一声：“真是好大一份礼。”
青龙把凤凰羽从朱爷肩膀上拿下来：“你好好护着里面那些人，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的存在。”
凤凰羽的颜色从金色变成紫色又变成绿色，似乎十分忐忑：“主上，嗯……人家身体有漏的地方，你们看到的，好像别人也看到了……”
……
青龙摸了摸它的身体，感知着结界的漏洞，发现确实千年未补有破损的地方，他指尖凝出光华补上漏洞道：“罢了，有心人利用，与你无关。”
结界精叹了口气，凤凰羽上出现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看看青龙又朝着朱爷飞过去。
朱爷看它又落到肩膀上，眼含疑问道：“你老找我干什么？”
凤凰羽变成粉红色：“珑珑仙女，我喜欢你，嘿嘿。”
朱爷哼了一声：“我不喜欢你。”
凤凰羽一阵颤抖，绿豆眼委屈成一道线：“那我也喜欢你。”
“有病。”朱爷毫不客气的回道。
凤凰羽却嘻嘻笑开了，羽毛呼扇，快乐道：“随我主上。”
青龙一口气噎在喉咙，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