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身子一顿,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走廊上,那个胖和尚站在他的身后,虽然面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但不知怎么,王宗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一份审视。
“大师,有事?”王宗景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走廊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那些街道上楼下边传来的喧嚣声,似乎突然就远离了这里,在四间雅室的外头,不大的走廊中,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着。没有风。衣袍微微飘动。
那和尚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合十道:“小僧白水,乃是天音寺门下僧人,见过施主。”
王宗景眉头微皱,心道果然便是天音寺出来的和尚,脸上神色不变,仍是看着这位白水和尚,道:“大师,有事?”
白水微微抬眼,目光在这年轻人身上掠过,停顿了一下后,似乎他自己也有那片刻犹豫,但随后还是合掌道:“小僧失礼了,施主见谅。敢问施主身上,可是有一二凶煞之物?”王宗景目光一冷,看着这白胖和尚,没有说话,两个人周围的空气,似乎顿时便冷了下来,只是那白水和尚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面露慈悲之色,合十淡淡道:“施主,时间凶煞之气无不伤身,纵有功法克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不如还是惜身才好。”王宗景面色更冷,心中警惕之心大盛,冷冷道:“与你无关,我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凶煞之物。”
白水默然片刻,重新抬眼,双眼之中却似乎像是点亮了什么一般,目光竟是明亮了起来。王宗景心中一紧,还不等他作何反应,那白水左手的僧袍袖管似乎微微一动,一股无形柔和的佛力,忽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如柔和之水面流淌而来,却是要将这走廊尽数淹没。王宗景面色一寒,身子却是不退反进,直接掠向白水的身前,右手并起双指,更是直接插向白水双目,出手狠辣之极,充满了这凉州边陲的刚烈血腥之气。白水脸色微变,似乎对王宗景杀气如此之重有些吃惊,但也并未如何惊慌失措,芒鞋后退半步,却已让过了王宗景的攻击,同时月白僧袍“护”的一声整个漂浮起来,一股堂堂正正的温和佛力,化作一座大山般压了过来。王宗景一触即飞,身子倒飞起来,如蜻蜓点水般在走廊地面、栏杆、墙壁甚至天花板上连续点了七下,身子如飞絮一般浮在半空,整个人硬生生在空中如风车一般转了一个大圈,却是将这股佛门力道消了下去。白水“咦”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这时走廊上已经到处漫溢奇异的佛力,汹涌鼓荡,他向前踏出两步,已经飘到走廊尽头的王宗景登时便觉得压力大盛,心中也是一阵骇然。这白水和尚看着也是年轻,但道行之高,实在出乎他意料,几乎令人顿生无可抵御之感。只是这些年来王宗景在生死关头早就不知翻滚了多少次,心性坚韧无比,虽然知道对方道行奇高,斗志却是丝毫未减,一个翻滚腾身而起,手腕处白光微动,却是那柄苍白骨剑已然现于手中。“嘶!”如毒蛇吐信,破空之声忽然传来,层层佛力,竟是在忽然之间悉数洞穿,那苍白色的一缕光芒从这条走廊尽头飞驰而来,冰寒阴冷之气顿时大盛,冥冥之中,竟似有阴灵长啸鬼哭之声,如九幽冥府仰望阳世,冷眼看来。白水面色一沉,目光疾扫过那柄苍白骨剑,但随后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又像是认错什么愕然无语,片刻之后,连退两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同时目视扑来的王宗景,右手握住檀木念珠,发出一道柔和白光抵住王宗景的剑势。而左手处,却是忽然完全缩进了袖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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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佛力缓缓收了回去,王宗景默然片刻,手腕一翻,苍白骨剑又消失在手腕之间。鼓动的风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些街头楼下的喧嚣吵闹声,又一次回响在两人耳边,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凡俗人间。白水看着王宗景,忽然微笑道:“好身手,好神通。”王宗景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师手下留情了。”白水摇了摇头,道:“是小僧失礼在先,本意虽是想解施主烦忧,但终究还是执念太过。”说着却是苦笑一声,似有自嘲之意,合十低声道:“师父令我下山行走抹着心意,明心见性,白水白水,你执念太深,莫要负了师父深意。”“阿弥陀佛??????”他口诵佛号,面有歉意,之前的敌对之态却是荡然无存,向王宗景施了一礼,转身下楼去了。王宗景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过了好半晌,这才转身回到丙字房门外,推门走了进去。房内,徐梦红等三人仍是安坐于此,看到王宗景推门进来,也没起身,只有西门英睿问了一句,道:“找打你那熟人了吗?”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醒悟,摇头道:“没有,是我看错了。”西门英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王宗景走到茶桌边坐了下来,刚想拿起茶碗,忽然旁边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压住了碗沿,只听徐梦红淡淡道:“茶凉了,我给你换一碗。”王宗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徐梦红将残茶倒去,又泡了新茶放在自己面前,橙黄色的茶水微微颤抖着,冒气丝丝缕缕的白气。“敖奎。”他忽然叫了一声。“嗯?”敖奎转过头来。王宗景仍是看着面前的茶碗,道:“刚才你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动静?”敖奎怔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动静啊,我们仨就一直都坐在这里,楼上楼下也都和平时一样,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有什么动静吗?”他还掉转过头,看向西门英睿和徐梦红。徐梦红缓缓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感觉,西门英睿也是如此,王宗景脸色淡淡,“哦”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还怕刚才离开一下,漏听了什么消息呢。”敖奎大笑,用力一怕他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有消息了我们会不告诉你?”
王宗景笑了笑,对着他点点头,敖奎嘿嘿笑着,浑不在意。王宗景回过头来,目光扫过已经关上的房门后,有那么一瞬间,瞳孔却是微微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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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光阴,悄然而过,发生在走廊间那不过片刻的事,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尘世里轻点些许又转眼不见,除了那两个人外,便再也没人知道。凉州城里,仍是那样热闹喧嚣,繁华之下的人们,依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心怀目的的人来说,那满城无形的风雨,漫天的流言,却似乎越发猛烈了凉州城巴家究竟有没有秘卷碎片,渐渐成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必然谈到的话题,甚至就连他们坐在丙字房里的时候,也能不时从街头楼下听到这样的议论,话里行间,更多人的意思却是渐渐都谈到了晚上。今晚,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王宗景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当日头下山最后的光芒消失在远山背后的时候,当夜色终于来临茶馆开始打烊众人渐渐散场夜色渐渐凄凉的时候,他默默地想着,凝望向这座城市的另一头,那个家族伫立的地方。忽然间,毫无来由地,他又想起了尘封记忆里,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那个人,在青云别馆住在隔壁,曾在自己病重时看顾自己的人。徐梦红站起身,淡淡道:“走吧,去巴家看看。”敖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连带着活动一下脖子,看去枯坐一天便已经让这个雄壮的大汉有些生锈的模样,在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兴奋,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带着狰狞的笑意。西门英睿经过他身旁时,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今晚听红姐的,你别乱来。”敖奎嘿嘿一笑,双眼微眯,跟了上去。王宗景默然无语,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下了楼梯,当走到走了上时,他眼角余光向着旁边的茶室看了一眼,只见房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似乎是客人已经早就走了。一行人下楼,老蒋头正站在门口笑脸送客,看到徐梦红他们下来,连忙也走了过来,笑着将这最后一拨客人送出去,目视他们走到街上,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然后,他站在茶馆门口,听着身后伙计乒乒乓乓关闭门窗整理清扫的声音,远远向外头望去,只见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城池,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街道上渐渐冷清,却似乎还有无数的黑影,在那些街头巷尾僻静的角落里摇晃闪动着,如夜之幽灵,悄然而出,冷冷地窥探着人间。片刻之后,那些阴冷的影子在黑暗里缓缓移动起来,每一处每一条的街道,似乎都有阴影笼罩而来,夜色像是一只狰狞的妖兽活了过来,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嘶吼,然后在一旁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向城池的南面,向着那一处世家府邸,如黑潮一般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