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 程骁南陪着虞浅一起到国外,她生活过7年的地方。
下飞机那天是个超级晴天,彼得发过信息, 说会来机场接他们。程骁南似乎是怕她晒伤,一路拉着她快步穿梭,找到彼得所在的位置。
程骁南单手推着行李车,走在前面,和彼得一起把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备箱。
虞浅站在一旁, 心里突然有种怪异感。
程骁南来过这个机场么?
怎么觉得他对这机场轻车熟路?
路上, 虞浅这样问程骁南时,这弟弟一脸平静:“出差来过, 我好歹也是个老板,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到国外的第一天, 虞浅没有工作安排,带着程骁南在她和彼得共同的住所周围闲逛。
这是和程骁南学到的一点, 关照人的方式。
她刚搬到程骁南那边住时, 程骁南也常在气候适宜时, 带她在小区周围步行遛弯。
起初虞浅还真信了他“饭后消食”的说法,时间久了, 她才慢慢品咂出来程骁南那样做的意图——
他是在带她熟悉周围的环境,毕竟这是以后他们生活的家, 不是酒店。
虞浅和彼得经济条件好一些后,搬出了狭窄的合租公寓,后来在郊区租下现在住的这栋小别墅。
这种房子在地广人稀的国外郊区不算什么,并不昂贵, 但居住环境比以前好了很多。
院子很小, 只有一层, 有独立的地下室和阁楼,除去厨房餐厅和卧室,活动空间也绰绰有余。
门口的石板台阶上摆了几盆花,花盆被彼得画上了手绘图案,围栏也都是相同色系的图案。
程骁南迈下台阶时,目光扫过那些图案,忽然觉得,还好,这几年虞浅在国外有彼得这个忘年交的陪伴,总不算太伶仃。
虞浅带着程骁南在周围街区闲逛,告诉她哪边是市场,哪边是学校,哪边能搭到公交车,哪边可以买到新鲜的牛奶。
“新鲜牛奶下午还能买到吗?”
“运气好的话,可以。”
程骁南笑着:“那去碰碰运气?”
晚上虞浅和彼得应该会喝一点小酒,他打算用牛奶煮些咖啡,陪他们聊天。
往牛奶商店走时,虞浅低头查看手机,没留意路况。
是程骁南及时拉了她一下:“是不是该走这边?”
虞浅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程骁南对她生活的这片区域,不应该很陌生才对么?
毕竟他是第一次过来吧?
到了晚上,这种怪异和疑惑,更为浓重——
程骁南似乎对她生活过的环境,很是熟悉。
晚饭前,彼得还在他独立的工作室没回来,虞浅和程骁南一起去逛附近的一家超市。
这家超市售价不贵,总是很多顾客,蔬菜水果都很新鲜。
在帝都虞浅很少有做饭的机会,这次来国外,程骁南主动说,想尝尝她的手艺,吃她做的饭。
而且说,不用丰盛,就她和彼得以前最平常的家常饭就好。
虞浅和程骁南一起走进超市,她在门口的熟食减价摊位前停下,摊位上有卖特价的一种香肠,常年都在卖,味道很不错。
她以前经常会买回去一些,切成片和鸡蛋一起煎。
虞浅称好香肠,回眸时,程骁南已经推着购物车,熟练走到旮旯处放酒的货架旁,拿了一瓶红酒。
他回来时,看到虞浅手里的香肠,挑眉:“我喜欢这个。”
手工香肠,每个老板做的味道都会不同。
他却肯定地说,他喜欢这个。
这家超市风格很像是蔬果生鲜的杂货铺,东西摆放得很是随意,头顶吊着几盏灯泡,很多货架都没有指示牌。
程骁南却拄着购物车,冲着不远处几乎隐匿在货架后的冷鲜冰柜扬了扬下颌:“那边有卖牛排,要不要买?”
虞浅没说话,把手里的香肠放进他推着的车里:“你来过吧,这家超市。”
程骁南愣了愣,才在她的注视下笑着承认:“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他确实是来过。
那时候程骁南刚创立“Eleven”,说压力不大那是假的,最难捱的时候,他常常刷外网,希望能在外网上看到一些关于虞浅的消息。
其实虞浅的报道很难找到,她又不是明星,只是一个模特,热度并没有那么大,每次报道都只占整张娱乐电子报的一小角落,几行字而已。
那次是虞浅合作的杂志在发行之前,官网上预告里有一段对几个模特的采访。
是一段加了倍速的片段,总时长才1分26秒,同虞浅有关的更是寥寥无几。
程骁南反复看了几遍,看她平静地面对镜头,说自己不是很容易长胖的那类人,吃东西也不算忌口,没有刻意不吃晚饭,喜欢去超市买香肠回来煎蛋吃。
和这个片段里说自己怎样怎样保持身材的女模们,格格不入。
后来八卦曝出虞浅和彼得有一个孩子,网上开始有人扒出他们的住址,没有具体的,但就在郊区那一片。
程骁南买了机票。
其实他没想过真的要偶遇虞浅或者什么,他只是想走一走她走过的路,想尝一尝她吃过的东西。
他在郊区生活了半个月,可能作息不同,一次都没遇到过彼得或者虞浅。
倒是那家老旧的便民超市,他的确常去,也买过门口摊位常年特价的香肠回去吃。
虞浅问他,你怎么会来过这里。
程骁南就笑一笑,把创业初期的压力隐去,只说,听说这边香肠不错,过来尝尝。
住所这边,有一所学校,学校周围有几个小型的街头篮球场所,坐在窗边餐桌吃晚饭时,经常能看见一众年轻人抱着篮球嘻哈玩笑着走过。
程骁南、虞浅和彼得三个人,从傍晚一直聊到日落。
彼得给程骁南讲虞浅他俩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也讲有钱的生活。
彼得捏着高脚杯,里面剩下的半杯红酒被他晃动着:“后来我们有钱了,虞浅有一次,卡里直接进账46万块。当天我怂恿她,借了邻居家的哈雷摩托,骑着一路去了镇子西边的海鲜市场,最大号的龙虾,又贵又奢侈,我们买了两只!”
“你还会做龙虾呢?”
虞浅摇头:“不会。”
“别提了,龙虾我们哪会做啊,就水里煮的,虾钳不会处理,想用菜刀劈开吃里面的虾肉,结果把刀都劈豁了。”
程骁南垂了头,笑得肩膀耸动。
他端着一杯兑了牛奶的冰咖啡,无不恶劣地去撞虞浅的高脚杯:“来,敬我们的虞大厨。”
后来虞浅起身去看烤箱里的红薯,彼得瞄着她身影消失在客厅,才压低声音说:“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和虞浅求婚,在这边时,她并不开心,我以为,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程骁南说:“我打算把这里当成虞浅娘家,时不时带她回来一次,我希望她回忆起任何地方,都是快乐的。”
“明天虞浅去工作,我们就动工么?”
程骁南懒懒一笑:“还得抓紧点时间。”
“怎么,求婚有固定日子?找人算的?我看你爸挺迷信这些。”
程骁南说不是。
他看了厨房的方向一眼,起身准备去帮虞浅端吃食。站起来后,他说:“不是有特定日子,是我迫不及待,想听她答应我的求婚。”
后面的几天,虞浅一直忙碌。
但她看来,程骁南似乎也在忙着什么。
每天他都会去彼得的工作室,一直到她工作完回来,他才和他们一起,回到住的地方。
虞浅在这边的卧室和帝都相比,并不算大,只是中规中矩,有一间很小的浴室在卧室里。
床是田园风格,床垫特别厚,他们两个人睡上去,刚刚好。
只不过床垫睡了多年,躺上去稍稍一动,就有些吱嘎声响。
程骁南抱着她入睡时,总要打趣一句,说这破床垫挺碍事儿啊,妨碍他和她亲密。
程骁南来之前,虞浅虽然在这边生活好多年,从未认真观察过这里,也从未喜欢过这里。
连床垫的声音,她都没留心过。
她印象里,这是一个寂静的小镇,入夜十分辗转难眠时,更是安静得让人胸闷。
但这次和程骁南一起回来,他偶尔去和邻居打篮球,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滑滑板,这座小镇在她眼里,忽然热闹起来。
连夕阳的暖橙色落在那些刷了淡黄色油漆的墙壁上,都变成醉人的景象。
程骁南把滑板还给邻居家的孩子们,从这样暖色调的世界里走过来。
他撩起短袖衣摆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看见我刚才的操作了么?酷么?”
虞浅还真是第一次见程骁南玩滑板,她过去只见他的滑板,还是和程骁南认识那天,这弟弟把滑板从学校后墙里扔出来,砸到了她跑车的车尾上。
彼得今天说是很忙,要在工作室住下,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傍晚,程骁南和虞浅端着冰咖啡,坐在门边的台阶上吹夜风。
程骁南问她,当初为什么会去学校后墙那条街。
那条街很偏,路灯残缺,除了那个老小区的居民不得已必经,其他的路人可能就只有逃课的学生。
虞浅和程骁南讲,那天她其实是去见了韩初,也讲了韩初和她观点不同,吃了一顿很是不开心的饭。
她开着车子四处闲逛,无意间进了那条街。
程骁南在月光下不满地撇嘴,说:“那要这么说,韩初还算咱俩的媒人了?”
郊区的夜色很美,繁星点缀,月光也明明皎皎。
一只很美的粉白色碟或者夜蛾围着虞浅扑闪着翅膀,飞着。
程骁南挥了挥手,把它往脚边开着花的绿植旁赶:“你要找的花跟这儿呢,别往她身边凑,这是我的花。”
虞浅端着咖啡杯,转头看程骁南。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放下咖啡,偏头,凑过去同她接吻。
他们吻得很深,程骁南把她手里带着冰霜的咖啡杯拿开,和他的放在一起,擒了她的手背在身后,和她交换唇齿间咖啡的冰凉温度。
那只夜蛾飞过来,扑闪着翅膀。
往程骁南胳膊上冲。
两人同时回眸,看着那只夜蛾。
程骁南笑了:“捣什么乱?”
他刚接过吻,嗓音沉沉,把虞浅抱在腿上,问:“继续么?”
虞浅的回答是,我要在上面。
程骁南把她抱起来,踢开房门,进屋。
只留下两杯没喝完的冰咖啡放在门口台阶上。
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在树上啼鸣,床垫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嘎嘎。
入睡前,程骁南睡意沉沉地同虞浅打着商量,说,下次再来,换一张新床怎么样?
虞浅“嗯”了一声。
可能因为心情放松,虞浅梦到她初遇程骁南时的场景。
那年她21岁,开着扎眼的红色跑车,停在老旧的学校后街,程骁南从后墙里扔出来的滑板砸中了她的车尾。
18岁的少年身高优越,身上的校服穿得吊儿郎当。
他砸坏了昂贵的车子也并没怯场,让她一定要去4S店修理,免得被无良商家骗了。
他说,花了多少你来找我,我都赔给你。
后来他问她要联系方式,她干脆把胳膊伸过去,露出白皙的手臂,让他把手机号写在手臂内侧。
梦境停留在程骁南举着她的眉笔的时刻,他只写了个“1”,就停下来,抬眸看她。
虞浅睁开眼睛,阳光被窗纱笼着流入卧室,晃得她微微眯眼。
蕾丝花纹化成阴影,投落在床上。
她还没完全从梦里清醒,她知道,下一刻,梦里的人就会微微敛起眉心,问她,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写这儿你不疼?
虞浅想,那应该是她人生里最初的悸动吧?
不然她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不快乐的日子里,向一个陌生少年伸手手臂?
她动了动胳膊,忽然感觉好像梦和现实交织在一起。
当年眉笔细腻的笔尖落在皮肤上的刺痒感居然还在。
虞浅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臂。
不是梦境成真,是她小臂内侧此刻贴着一张半透明的浅紫色便签。
便签上当然是程骁南龙飞凤舞的字体——
米兰路37号见。
虞浅对着便签笑了笑,撕下来,贴在床头。
米兰路37号是彼得的工作室,她去过两三次。
因为彼得工作起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所以工作室乱的要命,各种布料、皮革堆积在桌面和地板上,还有装满纽扣的盒子、设计图。
虞浅洗漱后,画了个淡妆。
彼得这次说设计好的衣服一定让她来国外试穿,可她到了这么多天,彼得却没有提过什么,偶然问起,只说还在改动,做好了会告诉她。
再加上程骁南这些天有意无意总往彼得工作室那边跑,虞浅不难猜出,彼得新设计的衣服,是程骁南为她定制的。
去彼得工作室的路上,虞浅突然觉得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前天晚上在超市门口,程骁南给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买了棒棒糖。
虞浅问他为什么,他说,人家小姑娘说了,在杂志上看见过你,喜欢你,都这么支持我家姐姐了,我能不给买点礼物?
那天虞浅只是笑笑。
从除夕程骁南播放过那份视频之后,渐渐地,过去那些不快乐,好像也都消散掉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对抗那些流言蜚语带给她的伤害,也许从未赢过,但也从未被真正击倒过。
程骁南的举动让她明白,也或许,她这样的姿态,也传递给了别人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勇气。
足够了。
邻居家的孩子们滑着滑板从她身边经过,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停下来,同她说,今早给花园里的花浇水时,他看见她家门口有两只咖啡杯忘记收回去,帮她收好了,藏在花盆后面。
虞浅笑着说,谢谢。
她最近总是在笑。
彼得的工作室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她在路上突然有种冲动:
她想和程骁南结婚。
就今年。
彼得的工作室是一栋砖红色的小房子,一共三层。
楼上两层好像是租赁给了一个布艺公司,兼制床上用品和窗帘。彼得和他们关系不错,常常约着一起去布料市场进货。
可能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商品,从楼下就能看到,楼上的所有窗子都半拉着窗帘,每一款花式材料都不同。
彼得的门敞开着,虞浅走进去时,程骁南就坐在正对着门的一张桌子旁。
看见她进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姐姐,睡得好么?我等你一早晨了,还以为你不来呢。”
“衣服呢?”
试好衣服,就问问他结婚的事情吧。
“什么衣服?”程骁南装傻。
虞浅站定在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看着他。
能看出他是心情很好的,身体舒展地坐在彼得平时办公的旋转椅里,一双大腿大咧咧地伸着。
只是平时的那种撩一撩,虞浅还算在行。
但现在,她有些想问程骁南,今年要不要结婚。
这种问题问出口,算不算是她在求婚?
求婚的话,什么都不准备可以么?
会不会显得有些草率了?
就在虞浅沉默的几秒里,程骁南推了下桌子,带着滑轮的椅子顺着他的力度向前。
他停在虞浅面前,问:“想什么呢姐姐,别走神儿,今天真是有正事和你说。”
虞浅还有些心不在焉,但余光里,程骁南摸出一个扁扁的盒子,打开放在她面前。
黑色丝绒内衬的盒子里,躺着一条纱质的东西。
“是什么?”
“拿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程骁南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把盒子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虞浅其实还在考虑她来求婚的事情。
她是那种不太计较的女人,就像当初确定关系时,她没和程骁南商量,就想着买房离他近一些。
现在她想要结婚,也同样不在乎他们之间求婚的人是谁。
她持续走神着,把盒子里的纱料挑起来。
指尖在空气中顿了顿。
头纱?
结婚时候戴的?
程骁南这几天跟着彼得学习,亲手为虞浅缝制了头纱。
他托彼得找到了最轻的珠子材料,米粒大的珠子在阳光下轻轻闪着淡紫色的光,他在头纱上用珠子绣了几朵二月兰。
虞浅愣了愣。
程骁南站起来,把碍事的椅子踢到一旁,帮她把头纱戴上。
他后退一小步,看着她,然后笑了一下:“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觉得这头纱我做得真不错。”
他这样说着,单膝跪下去。
程骁南太紧张了,他跪下去之后才想起来,婚戒还在珠宝套装盒子里。
他索性握起虞浅的手,吻了吻手背:“姐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这是求婚?
他先求婚了?
虞浅摇了摇头,程骁南噌一下站起来,紧张得嗓子都哑了:“不愿意?”
他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拉着人往里间走。
里间原本是彼得放成衣的地方,但现在那些乱糟糟的模特和服装都不见了,被清理得很干净。
桌子上敞开着礼盒,那些漂亮的珠宝静静躺在礼盒里,婚纱在阳光下洁白得晃眼,裙摆用同样的珠子缀绣着二月兰的图案。
“我不是没准备,钻戒、珠宝套装、婚纱都有,你先别急着拒绝啊......”
虞浅打断程骁南:“不是拒绝,我刚才来的路上,想到一件事。”
“嗯?”
“我本来也想问你,今年我们结不结婚......”
晚上,彼得为了庆祝程骁南的求婚成功,贪喝了几杯,醉倒在沙发上。
程骁南不得不把醉醺醺的人扶起来,送回卧室。
他关好门退出来时,虞浅就坐在窗边,身影笼罩在月色和灯光下,静静看着他。
程骁南说:“月色这么好,我许个愿吧。”
“又是舌吻么?”虞浅问。
程骁南却正色很多。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希望虞浅,永远驻足于我身边,驻足于我心间。”
“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