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把烟揿灭, 起身去帮梁芙提行李。她日常用一个rimowa的行李箱和她开的车一样是大红色粘满了贴纸箱体也给剐蹭得风尘仆仆。
梁芙见面先笑没等傅聿城把箱子放定便扑上去。傅聿城给她撞得一踉跄, 站定了腾出手去搂她, 挑眉笑问:“师姐是不是胖了啊?”
梁芙瞪他一眼, “敢提这个字杀无赦。”
他们晚上吃烤鱼梁芙同他讲这回巡演取消的始末。末了她看着他笑问:“你跟丁学妹怎样了?”
傅聿城眼都没抬, “我没怎么样, 她没怎么样至于我跟她就更没怎么样了。我毕竟做法律工作的师姐挖坑也得高明一点。”
梁芙笑吟吟道:“既知道是给你挖坑你干脆跳进来又能怎样?”
梁芙巡演这些日子, 他们微信或是电话保持联系日常离题十万里什么都说, 就是不说想与不想。
吃完饭傅聿城去买单把小票一叠随手揣进口袋, 回位上提行李时梁芙正捏着一面小镜子补妆。
他站着挺耐心地等看她拿指腹把嘴唇形状描绘得更显妩媚。按理说男人都喜女人素面朝天又天生丽质, 可他觉得梁芙化妆一样好看。
这边梁芙补完妆口红连同镜子一道投进包里跟在傅聿城身后边走边问:“吃了多少?”
傅聿城脚步一顿掏小票给她看她也不接非得踮着脚尖攀着他肩膀头从他肩头越过去瞧。
半晌傅聿城才反应过来她这么做为了什么——白色衣领拉开一看那上面她蹭了个清晰的唇印。
傅聿城挑眉瞧她她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
傅聿城将她手一挽用了点力捏紧威胁道:“老实点。”
两人步行去律所梁芙决定同程方平打声招呼再回家。
傅聿城牵着她手一直没放开直到走到写字楼附近楼前广场不知为何让人围得水泄不通周边拉起警戒线几辆警车停在楼下。
大家都拿着手机仰头拍照喧沸人声里有人在给周遭不明情况的围观群众解释:“十五层有人跳楼!”
傅聿城和梁芙想往回撤已经来不及被后面人流裹挟着只能继续往前挤。
夜里红蓝爆闪灯呜呜狂叫光束利剑一样撕破夜幕。傅聿城抬头看去ab座之间的空中走廊b座起始那一段一个女人跨坐在栏杆上手臂撑着墙体整个人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隔挺远但傅聿城认出来了碰见过好多次的b座的那个女人。
她没给他打过电话不知道那名片最后的下场是不是垃圾桶。
消防还没到没人敢擅动。人群传来议论说要跳楼这人遭到职场潜/规/则投诉无门上司是有妇之夫元配来公司闹当场扇耳光……还说她已经怀了孕这一跳下去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这些越传越夸张的说法不知是真是假但已有人吃了人血馒头举着手机现场直播起来。
背后不知被谁一推梁芙一个踉跄差点往前倾倒。傅聿城抓着她手臂猛地一拽将她搂进怀里。后方推搡不断他一应都替她挡了下来。梁芙频频回头瞧他被人群挤得站立不稳神色却还平静如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防赶到有人上楼营救有人在楼底下铺缓冲气垫。b座的那个女人瞧见有人要来身体向外倾气氛骤然紧张人群又开始涌动。
没一会儿更多警力赶来支援配合交警进行人流疏散围堵的众人一边远离广场一边念念不舍地往回往。
傅聿城和梁芙也跟着撤离离广场越来越远回头看去只能瞧见夜色里人似一个黑点。
人群里忽有人惊:“跳了!”
梁芙下意识回头然而傅聿城动作比她更快蓦地往她身后迈出一步将她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一霎昏暗梁芙脑袋撞上他的胸膛手臂也被一把箍住防着她回头去看似的。
“没跳!没跳!消防员把人抱住了!”
“没劲儿肯定又是作秀!”
“可不是要跳早跳了非得等警察都到了……”
“也别这么说吧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会选择走绝路啊?”
“那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要真受了什么委屈死有屁用!不如拼口气拉个垫背的……”
“不懂跳楼的人怎么想的父母亲人都不管了吗……”
……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梁芙手臂给陡增的力道捏得一阵发痛她“嘶”一声转头去看。傅聿城背对大楼人似石化身体僵直一动未动。
她伸手轻轻碰一碰他“傅聿城?”
他低垂着眼目光如淬霜雪冷到极点。
梁芙从没瞧见他这样过隐隐觉得害怕轻轻挣扎一下再唤他:“傅聿城……怎么了?”
片刻傅聿城似乎终于回过神哑声道:“……走吧。”
梁芙追出两步又跑回去拾起那被人撞倒在地差点被遗忘的行李箱。她拖着箱子去挽他的手他手指仿佛冰块没半分温度。他一把甩开脚步飞快。
梁芙疾跑几步到他跟前伸手一拦。他这才停下。梁芙再去握他的手他这回没再挣开。
“傅聿城?”
傅聿城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落一瞬片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我送你去打车。”
“不用了你回宿舍休息好吗?我送你回去。”
傅聿城摇头“我出去走走。”
他轻轻挣了挣梁芙将他手松开忧心忡忡地瞧着他“你去哪儿?”
“随便走走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他绕过她双手揣进衣服口袋低下头步履急迫。
那扑在地上的影子让后方的路灯拖得越来越长。眼看着人影即将消失梁芙三两步赶上去。她终究不放心隔了一段距离遥遥跟着。
傅聿城似乎真没有目的地哪儿有路便往哪儿走有时遇见红灯他似是回过神来停步等在斑马线前。红灯变成绿灯再变成红灯……一个一个绿灯过去他就站在原地不动无数的人与他擦肩而过。
梁芙瞧着路灯光下那道寥落的身影喉咙一阵一阵发紧。
傅聿城身影一动她便立即拖着行李箱跟上前去。
人走得飞快等她抓紧两步赶上去的时候只看见前方倾斜的树影一群飞蛾晕头转向地往路灯的灯泡上扑傅聿城消失在公园门口。
梁芙往里去找早过了晚间活动的时间这时候公园里寂寂又阴森草丛里藏着蛉虫鸣叫林间路上只寥寥几个夜跑的人。
她喊傅聿城名字越走越深行李箱万向轮时不时卡进鹅卵石之间的缝里她这一路追得踉踉跄跄。
忽觉背后有人接近梁芙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却是傅聿城。
“你在跟踪我?”
梁芙几乎、差点是哭出来了不知因为惊吓还是因为担心“你……”
“我只是想过来坐一坐。”
公园是这区域的绿化重点依着一小片湖泊而建。今晚没有风那湖水一片沉寂他们沿着树影覆盖下的湖堤沉默往前走。
梁芙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关于今晚关于他的反常。他似乎从不主动提及自身像深渊一样的静默。
如果只是同他半真不假地玩闹如果只是把他当做父亲的学生她也许并不会对他有所好奇——人人都是一座孤岛你为什么非得登岛游览又弃之敝履呢?
不是。她对傅聿城不是这样。
不知走了多远傅聿城停了下来。
前方有个小小的环形广场三两级台阶抽象的青铜雕像有哪个小孩儿遗落了一把绿色的小水枪。
傅聿城在那台阶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又向她瞥来一眼示意她过来坐。
手肘碰到手肘才觉察已经入夏的夜晚天气有多热她一路跟来焦虑担忧急出满身的汗。
她坐在那儿盯着那柄小水枪的时候傅聿城的声音突然就响起来:“我爸是跳楼死的。”
梁芙一震。
他语气拿捏得像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新闻。
“……被人陷害坐了五年牢出狱的时候好端端的后来有天他带我去百货大厦玩我在挑图书的时候他就从七楼跳了下去。环形大楼一楼中央还有办过活动没撤的舞台。他就倒在旁边挨着红地毯……”傅聿城咬着烟很平静地诉说很平静地回忆。
这是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敢去回忆那天他的生命以十岁为节点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段。“……很普通的一天他出门的时候甚至还打扫了卫生带走了垃圾。那天天也很晴朗因为那之前一直在下雨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梁芙感觉或许是起了风风里夹着城市车水马龙沉积一天的灰尘让她迷了眼不敢伸手去揉。
“他是做会计的那年头难得出一个的大学生。我总在揣度为什么他重获自由之后却还是要走上绝路后来我想因为对于一些人而言清白、尊严和名声就是他的生命。他已经死了。从他入狱职业生涯结束的那天起就死了。”
傅聿城垂下眼定定地去看着指间夹住的烟人很脆弱甚至不如这被烟灰盖住仍在奋力燃烧的一丝火星。
梁芙去看他隔着一片朦胧。他垂着眼时睫毛微微颤抖少有的他会愿意这样直白地向一个人展露“脆弱”。
或许是鬼迷心窍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梁芙没来得及细想一只手撑住台阶倾过身去。
傅聿城还低着头本能反应是闭眼于是那柔软的触碰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皮上。
他愣了一下身体一颤烟灰跟着往下落。
“……师姐给你的奖励。”她感觉他眨眼时睫毛轻轻擦过嘴唇一霎心脏过速似要冲破胸腔。
她即刻觉得自己这样做做作而矫情可这是前一刻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因为她觉得他可能要哭了。
她最怕尴尬准备退回去手臂被一把抓住猛地往回带。她倾斜着身体倒进他怀里在倾覆而下的一片阴影里迎来了一个凶狠又不成章法的吻。
他是不是说了“这才是奖励”她没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也跳动激烈几乎失控。
她被他抱得两肋发疼伸出两只手去攀住他的肩膀。
年轻男人混着一点汗味的气息密密匝匝地将她包围她在绵长而无法呼吸的深吻中第一次想到了“爱”这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老朋友新朋友都是挚友。
谢过各位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