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水土不服, 加之多日熬夜一落地北京就生了病。
来之前在赛事筹备的大群里就有北京这边的主办方提醒比赛这几日北京有霾还挺严重。等下了高铁一看灰蒙蒙的空气恐怕多吸一口就要中毒。天气影响心情这事儿是有科学根据的, 他们明日比赛, 大家都处于高度紧张但不敢说自己紧张, 免得害队友更紧张的状态。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气简直是个契合心境的下马威。
傅聿城患了肠胃炎还得拖着病躯准备明日的比赛, 晚饭没吃, 直接睡了数个小时。他挂念着明日庭辩的稿子还有个地方没捋顺临睡前还定了个闹钟。
睡得昏沉黑暗里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心情烦躁, 差点直接把手机摔了。摸过来一看才发觉不是闹钟是个电话。
等靸着拖鞋走到楼下瞧见梁芙的瞬间, 他多少体会到了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亮”。
傅聿城打量一眼她穿卫衣和阔腿牛仔裤, 扎个马尾往小了说像个高中生, 他打起精神笑得客气“师姐过来出差?”
梁芙远远就瞧出这人不大有精神近看面色苍白嘴唇有些脱水干裂“……你生病了?”
“肠胃炎。”
“吃药了吗?”
“白天去诊所挂过水。”
他人站着瞧着她面容清癯神色不大浓烈也没有要请她上去坐坐的意思。
梁芙也站着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僵持。
梁芙早发觉这人心思难猜尤其在他刻意隐藏不愿让人揣测其情绪的时候。他是因为生病是以情绪恹恹还是仍旧耿耿于怀再不愿应从她的“心血来潮”她无法知晓。
犹豫一贯不是梁芙的作风只顿了片刻她便径直往前一步将人手臂一挽“我是过来慰问苦力的带我上去看看。”
他们住在十八楼三女四男一共四间房傅聿城跟杨铭一间小本科生单独一间。为了让傅聿城好好休息这时候人都聚在另两个男生的房间里。
到了十八楼傅聿城介绍过自己住的房间之后还真打算把梁芙往大家聚集的房间里带。
梁芙脚步一停“傅聿城你是不是故意的?”
傅聿城低头瞅她一眼“我故意什么?”
这人可真有些恶劣睚眦必究。梁芙往他房间门口一站摊手“房卡。”
房间里不算整洁床品随意堆着药品和纯净水瓶子杂七杂八铺了一桌靠窗挂着两套明日比赛的正装旁边放着挂烫机。
梁芙自发地去找热水壶烧水她没怎么照顾过人料想这种时候“多喝点热水”总归是没错的。
傅聿城似乎有些焦躁满屋子找烟盒找到之后点燃抽得凶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生着病。端着烟灰缸晃了一圈咬着滤嘴又去动那挂烫机熨烫衣服他蹙着眉黑着脸只差没在额头上写明“生人勿近”。
梁芙倒是不信邪靠着桌子瞧他“你们明天几点比赛?能旁听吗?”
“八点半不能旁听。”
“……我也不是真想听只是想你赢我爸老念叨崇大法学系弱什么jessup贸仲杯……全被人压一头。”
“崇大在这块没什么积累。”
“那你有信心吗?”
“没有。”
话里话外透着不大想要搭理她的意思梁芙真要被他气笑了顿了片刻她走过去径直把插头一拔挂烫机喷气的声音消失傅聿城低头去看她。
他也不是撑不起这副颓废模样俊眉星目再怎样折腾也不显难看。只是梁芙不喜欢头顶一盏灯灯光融融的暖可也照不进他眼里。那里面只有疏离冷淡瞧她与瞧任何不熟的朋友没什么两样。
她多少觉得心头一梗自己漏夜前来平白受这一通气。可她本能觉得机会就这一次再不把这结解开以后就是越缠越紧的一团乱麻。
梁芙迎着他的目光笑问:“我说一句你就要怼一句?”
傅聿城淡淡地瞥她一眼没吭声。
梁芙把他咬在嘴里的烟扯下来扔进一旁的烟灰缸里到底没忍住话里带火气“不舒服就去躺着跟两件衣服置什么……”
话没说完她腰忽被傅聿城一把箍住往他跟前一带。她呼吸一提反手按住了一旁沙发靠背的一角定住身形仰着头倔强去看他。
傅聿城定眼瞧她眼里一层讥诮之意“师姐我虽然算不上大忙人可也没那么多时间一直供人消遣。”搂着她的姿势温软又暧昧说的话却是剑拔弩张。
梁芙立马挣扎没挣脱反让他箍得更紧。似乎生病让他失去分寸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也能吐口而出毫不犹豫。
梁芙气不过斜眼瞧见烟灰缸里剩半截的烟头拿起来便朝他小臂上按去。
“嘶……”傅聿城松了手反倒笑了“你疯了?”
倒没敢真用力那火星刚一触及皮肤她便往回抽手“你才疯了!”她把烟头按回烟灰缸里的动作有一股狠劲恨不得把什么人大卸八块一样“……傅聿城我比你可忙得多我行程安排有多紧凑你不如去打听打听。”
话里泼天的骄傲和委屈。
静默一瞬傅聿城笑出一声。
梁芙狠话放得并无气势:“我现在就走你马上给我买回天津的车票!”
“恐怕不行高铁这个点已经停运了。”
梁芙瞪着他本是要生气眼圈却开始泛红。
傅聿城手臂再去搂她的腰她挣扎一下却不再动了。怀里软玉温香她脾气再烈到底是女生服软的话不该由她来说的。
先头虽有曲折可话到底已经算是挑明了。他半枚砝码也没有的穷鬼没资本豪/赌浪掷可倘若是她下令他也未妨不要那么理智。
傅聿城低下头目光和语气一道变得柔软哄着她似的:“除夕我去找你今天你来找我这事儿就算扯平了行吗?”
梁芙“哼”了一声。
“况且你还烫了我一下。”
梁芙冲道:“那你也烫我一下!”
“我怎么舍得。”他笑难得有些浮浪捉着她的手去环住自己后背把她整个地拥入怀中却没半分狎昵之意。
两人静静的都没有说话梁芙方觉一路奔袭而来到这时候心才落定。
“门口”滴的一声。
杨铭拿着另张房卡和乔麦一道过来探视傅聿城的情况。开门一看窗前一男一女“分开避嫌”的动作还没做全乎要离不离的反倒有点被人当场捉/奸的欲盖弥彰。
门口两人吓得跳出去十丈远乔麦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学长打扰了!你们继续!”
傅聿城喝道:“回来。”
乔麦和杨铭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互相谦让着走了回来近看才发现站在傅聿城身边的是梁芙。他俩原本是一批学生中间最没八卦心思的那一部分书呆子但方才这种状况多少香/艳过了头。
梁芙站定离傅聿城半臂远神色坦然又凛然“我在天津巡演听我爸吩咐过来给傅聿城加油顺道慰问一下你们。”她说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一样。
杨铭和乔麦立马说:“谢谢师姐!”
乔麦说:“师姐请吃夜宵吗?”
梁芙:“……当然!”
杨铭和乔麦进屋过去询问傅聿城状况他们白天送他去挂了水买了药但没一人敢在近前“伺候”——这人生病的时候黑着张脸谁看了呼吸都要轻三分。
现在再看人似乎精神多了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乔麦没忍住凑到傅聿城跟前悄声问:“学长是药的效果好还是人的效果好?”
傅聿城失笑“你又懂了?”
乔麦推眼镜“我大致还是懂一点的……”
“你稿子都熟悉了?庭辩准备没问题了?”
“我是过来陪练的哪里轮得到我上场。”
“要真派你上去你有把握了?”
乔麦陷入思考“……学长我开始反思平常的自己可能真的有点招人烦。毕竟现在你一本正经真的太招人烦了。”
“……”傅聿城开始赶人“滚滚滚快带着你‘哥’赶紧走别打扰我休息。”
挖坑还得自己跳梁芙点了好几百块钱的烧烤外卖。等了半个多小时几大袋子的烧烤送到三人留下傅聿城把犒劳物资送往隔壁。
结果恰逢带队的王老师来了催大家睡觉。王老师自然也认识梁芙愣了下有点疑惑她怎么在这儿梁庵道并不是今年的指导老师。
梁芙大大方方把方才编排的那理由又说一遍。
倒是说得过去只是小年轻们对于“近”的概念让人有点儿费解隔了一百五十多公里也能叫近?
王老师嘱咐大家吃了东西早些睡一群人累得昏头转向抵不住烧烤的诱人香味嘴上敷衍答应一窝蜂全去抢食。
梁芙趁机脱身去前台又去开一间房再回到傅聿城的房间。
傅聿城歪靠在床上手里捏着资料手边柜子上放杯她刚烧好的水闷头看书瞧着心情很是郁闷。
梁芙乐了“自己病了能怪谁?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点凄凉?”
“你不是来陪我了么?”他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太有气力。
梁芙坐下手撑着床沿侧着头去看他手臂。他是那种骨架生得匀称的人腕骨分明显得十分清瘦。所幸那烟头只轻轻燎了燎没烫出红印。
傅聿城顺着她目光瞧去一眼“别的不说师姐脾气还挺大。”
“谁让你冤枉我。”
“那就能故意伤人?”
“别拿法条压我小心我让老梁给你小鞋穿。”
“不敢以后我都听师姐的了。”他话里不大正经顿了顿把手里稿子一压笑问“师姐有什么指示?”
“要是让你别看了好好休息你会听我吗?”
傅聿城把文稿资料一递“那你读给我听。”
梁芙:“……”
见傅聿城笑一声调整坐姿还要继续看她一把抢过书稿“你躺着吧。”
傅聿城还真一点不客气拉过枕头双臂枕在脑后阖上眼洗耳恭听的架势。
梁芙“哼”了一声。
全是专业名词梁芙念得磕磕巴巴但她声音好听清冽不失柔和是比枯燥文字要有趣得多。
梁芙读了片刻始终没听见傅聿城有什么反应。停下来转头看去他呼吸平顺似乎睡着了。她手撑在他身侧凑近去看。眼皮或许是人皮肤最薄的地方泛着极淡的青细微的血管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那一排睫毛极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
还没碰上傅聿城倏忽睁眼。梁芙吓一跳却要当做无事发生想坐回去傅聿城伸手捏住了她手腕。
大拇指轻按住能感觉到均匀跳动的脉搏。低头去看他想到皓如霜雪这个形容配上红珊瑚的珠链一定极好看。
梁芙被他干燥的指腹蹭得有些痒但由着他没有动。
傅聿城顺势又把她五指都捏进手里一根一根分开了仔细地瞧。她说不出这有什么意思他却瞧得入迷。
最后他把她五指一合团在自己掌心里“去前台再开间房你先去休息。我再看会儿稿子。”
梁芙知道他对待正事极其负责自己待这儿也是碍事平白耽误他的时间。点一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房间我已经开好了就在你楼上。你得答应我不准抽烟了。”
“心情不好才抽。”
梁芙勾了勾嘴唇“你看完了就早点睡。”
傅聿城笑说:“还得把衣服熨了。”
“让杨铭熨!他太闲了还有心思吃夜宵。”
傅聿城将人送到门口门廊燃着一盏昏黄的灯他人在半明半昧之间低头去握把手替她开门睫毛在眼皮上落下淡青色的阴影。
“傅聿城。”梁芙莫名感觉心脏让人抓挠似的痒“明天我等你打完比赛再走你可别输。”
“要等所有队打完了算总分才知道输没输。”
“那你也不准输。”
傅聿城笑了声说:“好。”她半夜千里奔袭什么也不为就为看看他。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她也得把这比赛赢下来吧。
第二天大家大早就起来了又汇聚到隔壁房间各踞一个角落熟悉庭辩文稿气氛比昨晚还凝重堪比上坟。
不知过久门忽然被推开“吃早饭了吃早饭了!”
梁芙和带队的王老师一人手里提一个大袋子。
傅聿城微讶这么早酒店自助餐都还没开始他以为梁小姐这时候必然还在蒙头大睡。
王老师说:“我是知道你们怕耽误时间也不愿意去餐厅吃饭。面包酸奶都有一人拿一点儿吧。”
两个袋子里的东西一下便给分完了。这房间挤床上椅上都坐着人傅聿城拿了个面包到门口去跟王老师和梁芙说话。
“还是梁芙细心提醒了我才想到。”王老师笑说“回头我一定跟梁老师说说这件事。”
“别别别”梁芙忙说“我爸忙这种小事不用告诉他了。”
因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王老师先走了临走前嘱咐组长杨铭记得提醒大家先把正装换好。
梁芙背靠着门框抬眼去打量傅聿城“你笑什么?”
“师姐这趟可真破费为了请我还得请一堆人。”
梁芙“嘁”一声“这叫一视同仁。我爸是院里的老师他们都是院里的学生换言之都是我师弟师妹。”
“国际法学院的也是你师弟师妹?”
梁芙噎了一下才说:“国际法学院的就不学刑法了?”
恃靓行凶这个词傅聿城原本是不信的但梁芙仿佛是个真实写照瞧着她听她讲话无论她说什么歪理他都想说对你说得都对。
梁芙看着傅聿城吃完了早餐再喝下去半盒牛奶才放心。大家准备换上正装出发这里离会场不远走路十分钟。梁芙还没收拾不跟他们一块儿过去。
开庭前十五分钟就得入场梁芙整理完东西去会场的时候傅聿城已经进去了。她没有参赛资格便坐在外面等。会场内全是穿一样格式正装的参赛选手都在抓紧开始前的最后时间做准备。
icc中文赛是由中国国际刑法青年学者联盟和人大共同组织的同时也有许多国内顶尖的律所协同支持。梁芙打量着赛事方陈列的背景海报在协办方里瞧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律师事务所的logo。正准备摸出手机发个短信问一问身后有人喊:“梁芙!”
梁芙回头看正是梁庵道当硕导第一年带出的学生这logo所属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程方平也是少数她乐意叫“师兄”的人。
当年毕业之后程方平就北上工作后来便跟着前辈一起创建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这些年做得风生水起。
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了梁芙不无惊喜立马迎上去同他打招呼:“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程方平这人工作场合干脆利落、杀伐决断私底下却是个极其随和的人尤其孩子出生之后性格越发平顺淡定。
程方平笑呵呵说道:“我们在崇城开设分所的筹备工作已经收尾了今天过来一方面协助工作一方面给崇城的分所挖掘人才。”
“意思是以后就长留崇城了?”
“我跟我老婆都是苏州人崇城离老家近还是更方便些。”
“老梁一定得高兴坏了。”
“这事儿我跟梁老师说过等律所的事情落停了我正式搬回崇城就去登门拜访。”
程方平本是准备去观赛的和梁芙碰上便也不去了一道往休息区去坐下详谈。
“师妹过来做什么?我记得梁老师不是你们崇大队的指导教练?”
“我……我爸有个学生在队里我顺道过来看看。”
“是吗?叫什么名字?”
“傅聿城贝聿铭的聿城市的城。”
程方平笑说:“我记住了要是到时候缺人我一定提溜他去给我打工。”
他们再聊了会儿关于各自和家人的境况有人来找程方平便先离开了想晚上请梁芙吃饭然而梁芙下午便得回天津不凑巧便约了下次回崇城再说。
梁芙独自坐了一会儿她微信列表里时刻有未读消息把这些挨个处理跟周昙扯些闲话第一场比赛便结束了。
先出来的是观赛的观众梁芙听见有两个女生窃笑说今天这场的检方律师真帅。想来可能是说的傅聿城便莫名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长相倒是其次他逻辑太强了揪住对手一个漏洞把人问得毫毫无招架之力。”
“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
“等比赛结束了去打听呗……”
两个女生相携离开梁芙又等片刻终于从逐渐稀少的人流中看见了傅聿城。
老实说他们这正装的质量着实算不上好而傅聿城偏能将其穿出一种商界新贵、鹤立鸡群之感全靠身材和颜值撑着。
指导教练跟他走在一起似在讨论比赛细节。他将资料卷成筒状捏在手里蹙眉聆听不时点头。
两人在过道里讨论了一会儿教练拍一拍他的肩膀转身去接应下一场比赛的队员了。
傅聿城低着头眉头紧蹙似仍沉浸于比赛之中径直往外走丝毫没注意休息区坐着梁芙。
直到肩膀被人一拍他回过头去舒眉一笑。
梁芙便似好哥们儿似的勾着他肩膀往前走“怎么样?”
“不知道还行吧。”傅聿城揉了揉眉心高度紧张之后的疲累的渐渐泛上来。入正赛二十七支队伍评分前六的才能进半决赛这些队伍不乏北大、中国政法这些法学强校傅聿城这样说倒真不是谦虚。
“你们现在有什么安排?”
“正赛每队要打三场我马上还得去观赛……”傅聿城看着她片刻意识到她这问题的真正用意“……你几号离开天津?”
梁芙笑说:“想绕道去天津看我?我忙着呢也没空陪你。你好好打比赛吧。”
傅聿城顿下脚步看着她忽然低头沉声问道:“师姐要是进了决赛能不能找你讨点儿奖励?
他站在赛场的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知是“师姐”还是“奖励”听着更显暧昧话里似有点儿轻佻的意思。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梁芙近距离望着他清峻的五官心脏猛跳了几下。
她后退半步避开略让自己无法平静的注视“……我大老远跑来找你都没要奖励呢。”
“不给吗?”他笑着问有点耍赖的意思。
梁芙知道他多半是瞧准了自己色厉内荏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美人计“……好好好我答应。”
“那你写保证书。”今天的傅聿城仿佛出奇的幼稚。
“……你是在侮辱我!”
“不是这得怪师姐自己有前科。”
梁芙没脾气了眼睁睁看着傅聿城把记事本和笔递过来。
她往后翻准备找个空白页面哗啦啦之间好像有什么五颜六色的东西给翻过去了一时好奇便往回翻。
傅聿城显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急忙来抢。她背过身去拦住他翻回到了那一页。
梁芙从前便觉得傅聿城这人应该很会撒谎因为他总这样一副表情好似没什么事能激起他更多的情绪撒谎与不撒谎的区别便没有人能分辨得出了。
她望着笔记本里陈列的这一页说谎的证据一时间说不出话。
就为了她随口一提元旦一道出海去玩他从旅游地图上剪下来的崇城周边岛屿的一角其下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攻略。
可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我在复习都快忘了这事。
傅聿城一点没有被撞破谎言的尴尬轻轻巧巧地把本子自她手中抽出来“我得回去观赛了。”
“你站住。”
她抬手挥过去傅聿城本能闭上眼睛这一下拍在了额头上并不痛。傅聿城睁眼对上梁芙的目光她目光里说不出的歉疚。
“……你就是想让我更惭愧。”
傅聿城很淡地笑:“你别冤枉我。”
梁芙去抽他手中黑胶皮的笔记本他用了点力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梁芙把那一页扯下来叠好了放进自己提包的内袋再把笔拿过来将笔记本垫在手掌上一字一字给他写保证书。
末了她签上字没用那糊弄人的“签名体”是似小学生的一笔一划。
“喏。”梁芙把笔夹在本子之间递还给他。
傅聿城接过也没看抽出笔把本子阖上仍然瞧着她没再笑目光却更深。
“这下我没法再抵赖了。”
“其实……没经过公证也没什么法律效力师姐要想抵赖也还是能抵赖的。”
“傅聿城!”
傅聿城乐出一声“好了我信你。”他看着她“我信你。”
没等第二场比赛开始梁芙就出发回天津了。杨老师虽给她规定三点钟回去可她不可能真的掐着点到。晚上有演出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不能让那么多人配合她一个人。
第二天下午icc中文赛正赛全部结束结果出来崇大队连同另外五支队伍一同进入半决赛。
半决赛的庭辩角色由抽签决定他们抽中了政府律师和被害人代理人。在确定谁出任被害人代理人的时候大家协商一致决定派乔麦出来历练历练。
乔麦不辱使命最终半决赛结果公布崇大队进入前三名获得了去海牙打决赛的机会。
往年崇大多于半决赛便铩羽而归能进决赛已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据说教练把结果发在朋友圈一小时内喜提点赞上百次法律学院和国际法学院立即于公众号刊登喜报群里道贺连连也是给足了排面。
傅聿城给梁庵道和梁芙都发过消息梁庵道回以勉励之语梁芙只说恭喜问他决赛什么时候。
这时候大家都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久久不能平静队员起哄让指导老师请吃夜宵。大家半年来神经紧绷值当得起这一顿夜宵。他们回程的高铁票定在第二天下午时间上十分宽裕。
老师假意勉强最后到底还是答应下来。欢呼四起大家簇拥着老师一块儿往外走。
傅聿城也有点受感染跟在队伍后面捏着手机边走边回复梁芙:“6月去海牙打决赛。”
这时候乔麦落后两步推一推眼镜对傅聿城说道:“学长今天我在庭辩的时候法官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觉得自己没有答好……“出来吃饭她也不忘带着参考资料。
傅聿城哑然失笑。
国际法学院的学姐走过来一把抓着她衣领往前拎“吃饭就吃饭!你再十万个为什么我们要把你书烧了!”
乔麦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
傅聿城一边吃夜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芙聊天。她知道他今晚要庆祝回复不及时所以也不催促。
这晚研究员、指导教练和带队老师都被灌了酒还不少大家乘兴而归又玩了两局狼人杀这才散去。
傅聿城趴在床上摸过手机把聊天记录往上一拉他俩零零散散聊了些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聿城笑了一声在床上眯了约有十分钟爬起来离开房间。离开酒店之后他给梁芙拨了一个电话一边走去便利店买烟。
接通后梁芙说:“还不睡?”
“一会儿就睡。”傅聿城拿着烟出了便利店蹲在路牙上把烟点着。他这时心情极好晚上被人拦着没给喝酒多少觉得得抽上一支做庆贺。
“我看见王老师发的朋友圈了合影里面你怪傻的。”
“是吗?”他没注意合影的时候可能在想别的事。
“我爸今天也很高兴在群里说回去以后召集大家为你庆祝。”
“梁老师跟我说过。”
“……天津今天天气挺好的我今天的演出也很成功。”
傅聿城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绕了一晚上了都在回避重点“师姐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什么事?”
沉默片刻梁芙不甚服气地说:“我没忘不是在思考应该给你什么奖励么。”
“思考结果是?”
“……”
“你要是没想法我就只能照我想的办了啊到时候可别翻脸。”
“愿赌服输翻脸是小狗。”
“这你自己说的记住了。”傅聿城笑说。
他咬着烟走在回去的路上沿途流光溢彩到晚上看不见恼人的阴霾天只有一树一树的灯光。四九城的今晚很美。
这电话一直打到傅聿城回了酒店进了电梯。他与杨铭一间房怕打扰人休息就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同她说话。
来往好几波住客好奇瞧着他甚至有上给别的房间提供客房服务的员工以为他钥匙弄丢了自告奋勇要去他拿备用的。
最终傅聿城把话题结束了“挺晚我得去睡了。”
可能片刻的沉默意味着意犹未尽梁芙轻声说:“好。”
“等下回见你的时候我得讨要奖励。”不定准确时间了下回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你这人可真是斤斤计较。”
说过晚安傅聿城笑着把电话挂了。
回崇城以后七人小组仍然不能放松还得筹备去海牙的决赛办理去荷兰的签证。
得知傅聿城进决赛邵磊说了不少风凉话。今年他们学校折戟成沙只得了第四虽然邵磊没参加比赛这里面压根没他什么事。
“老傅别飘别到时候跑一趟只得一个第三名。”
“不还是压你一筹?”
“……”
邵磊又关心起他与梁家千金的八卦这种戏码谁都想看个全套。偏偏傅聿城不配合丢了手机没管大半天后才回复一句“忙去了”邵磊快给气死。
傅聿城是真忙除筹备比赛之外还有一堆的作业要做。他们为筹备比赛耽误不少时间好几门课的平时作业堆积如山。傅聿城又是完美主义的人凡事力求能力之内做到最好。有时候他挺羡慕蒋琛和李文曜这俩晃晃荡荡的把事情做到个七八成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回去以后傅聿城还得梁庵道“召见”前去办公室见了一面。
开场当然先说进了icc中文赛决赛的事梁庵道为人低调也不喜好对外炫耀但这回傅聿城着实替他争光便也没忍住多夸赞了几句又勉励他决赛争取夺得好名次。
这话题告一段落他没让傅聿城走自己站起身去给茶杯里续热水。
傅聿城隐约觉出梁庵道有些欲言又止这次会面似乎不单是为了比赛的事
果然梁庵道重回到座位上先没说话往办公桌一侧的书架上望去。傅聿城顺着看去那放着个相框摄于某一年的生日宴会后穿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头戴小皇冠被簇拥于亲友之间她笑得开朗而不失矜持当真是家教良好的小公主模样。
梁庵道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呵呵开口似乎是想将这事儿轻拿轻放“我听院里王老师说阿芙比赛那天跑北京去慰问你了?”
傅聿城没有隐瞒“是师姐那时候正好在天津演出。”
梁芙搞得那么高调从天津跑去北京还假借他梁庵道的名义这事儿哪可能瞒得住。
梁庵道心中纠结。
章评玉确实嗅觉敏锐从梁芙指导院会舞蹈这一个事情就能联想到这里面有猫腻但他们猜来猜去的唯独第一时间就排除了傅聿城。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傅聿城的家庭条件实在是……
这和歧视不歧视没关系梁庵道是惜才的人不然也不会当机立断收下这个学生。可涉及到梁芙这标准就没那么简单了。
今日把人叫过来上下左右琢磨实在是挑不出这学生什么错来。可如果说就任由梁芙……他又觉得不对味。
他钻研一辈子法律讲理性讲逻辑到这件事上全都不灵了。
梁庵道笑说:“阿芙打小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话里意思就深了傅聿城有些抗拒去仔细揣摩他本能觉出梁庵道的态度并非偏向赞同。
梁庵道说:“那时候她想学跳舞她妈妈不让觉得学舞辛苦还出不了头想让她正正经经读书能读金融专业是最好的。但阿芙不同意非要跟她妈妈杠到底问清渠借钱翘课偷偷跑去上舞蹈课……折腾了好久最后还是我居中调停劝说她妈妈跳舞这项事业做到业内顶级也是桩了不得的成就。最后她俩歇战达成协议倘若阿芙在跳舞上出不了成绩或是出现厌怠情绪那就听家里安排乖乖回去读书。”
梁庵道把梁芙这个唯一的女儿当明珠一样宠还干不出粗暴/干涉横加指责的事他挺清楚要是梁芙一意孤行非得跟了傅聿城他多半还是会妥协的。只是这件事怎么妥协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梁芙不受一丁点委屈。
傅聿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话里透出的意思似又给他留有余地生门窄窄一线前有两尊阎罗把守端看他如何平安度过。
梁庵道敲边鼓的目的达到不再多言让傅聿城回去好好休息专心备战决赛。他决定先把这事瞒下来不透给章评玉不然又得横生事端。
至于傅聿城和梁芙……且再观察一阵吧。
离开梁庵道办公室傅聿城仔细咂摸方才梁庵道打机锋的那些言下之意觉出一些悲凉的况味。这种被人捏住命脉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真不是怨天尤人的那种人为了认准的事难到极致他连尊严都能舍下。
可唯独梁芙让他不知如何去办她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一个不能两全的命题。到底砝码放在天平的哪一端才能虽知艰难落子无悔呢?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合一共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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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明天(31号)早8点以后每天固定这个时间有事会提前请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