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黑得晚,六点出图书馆,晚霞染红了西方半边天。
中午戴了会儿棒球帽,赵西延短发被压下去了,他揪了一下午,才重新蓬松回来,现在还举个手照着图书馆外墙单面反光的玻璃揪,问方夏,“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吃了。”
赵西延转头看她,“怎么不吃了,不让你掏钱请回来,我还请你,当你陪我吃饭了。”
不等方夏拒绝,赵西延忽然有个点子,“要不你做我的饭搭子吧,我出钱,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夏很冷淡。
“为什么?”
“我不需要别人接济。”方夏脸色很难看。
赵西延傻脸愣了愣,炸毛一样跳脚,“我不是接济,我就是找个饭搭子。”
方夏别过脸不听。
赵西延气得伸手指天上的晚霞,“就现在这个时间,我回家天都黑透了,我爸妈晚饭早都吃过了,我要是再吃饭还得重新做,很麻烦,所以我都是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他边说边转到方夏面前,方夏脸扭过去,赵西延再转回去,她来回扭,他就紧跟着来回转,他就不信了!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吃,早就想找个人一块了,这不是碰巧你也在图书馆,我请你,让你和我一块吃饭怎么了,怎么就成接济了。”
“这就是。”方夏眼睛很沉,和他对视。
“是不是要看我的出发点,我的目的,我如果是出于可怜你,故意找的借口,叫接济,可我的出发点是我自己不想一个人吃饭,我的目的是想让你陪我一块吃饭,怎么能说是接济?”
方夏蹙眉头,她觉得他这番说辞有点道理,但又怪怪的,冠冕堂皇的味道。
赵西延好像说得非常心累,“方夏,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还是说我在你眼里是个烂好人?”
“我缺个饭搭子,你正好有时间陪我,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这属于你成全我,你付出了时间,我理应为你付出的时间买单,请你和我一块吃饭。”
“而且只是周末两天,又不是在学校还要你做我的饭搭子。”
方夏心里想,要是在学校她都不会在这听他胡诌,她才不会在学校和他一块吃饭,给自己拉仇恨呢。
方夏虽然觉得怪,但不知道哪里怪,也找不到缺口反驳他,但她立场坚定,“我不做你的饭搭子。”
赵西延换个说法,“好,不做饭搭子,你现在有时间吧?我能借你的时间和我一块吃饭么?出于报答,我请你和我一块吃。”
“你换十个八个理由,还不都是让我和你一块吃饭。”方夏知道他的最终目的。
“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吃饭,你就当好心成全我,不行吗?”赵西延都快哀求了。
“我也不是烂好人。”
“行,你不是烂好人。”赵西延直接拽她手上的外套牵走她,“我是个烂坏人行了吧?”
方夏手上的外套是她考上高中后,大伯母给她买的,不可能松手丢给赵西延,也不敢和他硬拽,怕拽坏,只能被动地跟他走。
赵西延偷偷回头瞅她一眼。
好乖。
他好像又找到一种对付她的方法。
方夏就像是一块香气馥郁的面包,经过小火烘烤之后,看似外壳依旧坚硬,但里面已经非常蓬松柔软,强硬的一刀切下去,不但有柔软的面包,还会流出香甜美味的奶油,给他很大一个惊喜。
强迫方夏吃的第一顿饭,赵西延没敢去吃多贵的,又坐公交车,去了之前的后街,样子多、便宜,她好接受。
赵西延说:“我以前放学都是直接回家,还没怎么来过这。”
街还没走到一半,他就买了好几样东西,竹筒粽子,东北烤冷面,煎饺,还要买鸡叉骨。
方夏嫌油腻,在他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看两人手里的东西,再看看老板装了满满一袋的鸡叉骨,“这么多东西,你吃得完么?”
“这不是有你呢。”
方夏就知道他会说这句话,“你自己吃吧,我不吃这东西。”
“为什么?”
赵西延找个卖汤的小摊坐下来,套上一次性手套抓一个,咬一口炸得外焦内酥的肉,“甘梅味的,很好吃。”
方夏是真的嫌弃,特别是看到他唇上沾的亮油。
天已经黑了,小摊老板在车尾挂了盏便宜又明亮的灯泡,他唇上的油也亮闪闪的。
其实赵西延的嘴巴很好看,非常健康的樱红色,线条明晰却不过分生硬,没有非常薄,有点肉感,属于笑起来非常好看有感染力的那种,可能这也是他在学校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方夏不知道,她想过很多次,都没想清楚为什么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他。
她将手上的烤冷面和煎饺都放桌上,只拆沾了白糖的竹筒粽子,小吃的话,她最喜欢吃甜食。
吃完这个,她就没再动。
“你真不吃啊?”
方夏摇头,“不吃。”
“你就吃个粽子就吃饱了?”
“中午吃的很多,我不饿。”
方夏真的不吃,赵西延也看出来她的嫌弃,再给她要了一碗粥。
吃过饭,赵西延让方夏把剩了大半袋的鸡叉骨拿回家给她弟弟,方夏不要。
赵西延:“你弟弟也不吃油炸的?”
“他不配。”
好了,赵西延看出来她和弟弟关系不怎么样了。
方夏拿走她的衣服,“你自己回去吃吧,我回家了。”
天已经很晚了,赵西延拎走书包跟上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从这回家很近。”
赵西延耸耸肩,“我拉着你陪我的,也该把你安全送回去。”
方夏和他僵持几秒,随他去了。
赵西延送她到老城区的街道,地上油腻结垢,空气中有股挥散不去的酸腐臭味。
他食指抵着鼻端深吸口气,方夏偏头觑他,“下水道的味儿。”
赵西延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两只手空落落的,在她直白的眼神里摆哪都不自在,最后抄进兜里。
方夏小臂搭着外套,另一只手握着以防掉了,指指前面没有大门的旧小区,“那就是,我安全到了,你回去吧。”
这时候都是下班买完菜回家的路人,街上很热闹,赵西延不再往前走,“那你回去,我看着你进去。”
方夏回去了。
看着她进去,赵西延到路边伸手招车。
他今天出来没骑车,从这到他住的新区几乎斜跨半个城市,就算骑共享单车也要两个小时,还是打车方便。
赵西延很少吃这种街边小吃,突然吃一回,真心觉得味道美极了,酸酸甜甜,也不腻味,都是些他喜欢吃的骨头肉,不柴不塞牙,进小区后,边走边吃,骨头都吐手心里,每碰到一个垃圾桶扔一次。
他慢腾腾踱到家里大门口,邻居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赵西延——!”
赵西延转头去找,陶可非站在一个灯光明亮的窗户口,半个身子头探出来怒喊:“赵西延!你给我站住!”
说完窗户口就没了人,半分钟后,人从大门口窜出来。
赵西延就站在自家门口,边吃边等,人到跟前,鸡叉骨递出去,“吃不吃?”
陶可非都快气死了,还吃不吃,她想给他挥地上!
“你今天去哪去了?!大早上就没人,我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不回也不接!”
“没去哪啊,你找我什么事儿?”赵西延按下密码进大门,往里走。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见了?!”陶可非听了他漫不经心的话,简直怒火攻心,愤愤趿踩着小熊拖鞋跟他进门。
“我问你什么事儿,你又没有跟我说。”
陶可非跳起来骂他:“赵西延!你个不守信用的臭家伙!烂家伙!”
家里前院栽种的有两棵梧桐大树,枝繁叶茂铺展了大半个院子,赵西延在下面放了张竹床,顶上撑了蚊帐,他晚上就喜欢在这睡觉,凉快,还能赏星赏月,特别浪漫有情调。
赵西延撩起蚊帐坐上去,让陶可非也坐。
陶可非才不坐他的床,他坐下,她就站他面前臭骂他,终于可以比他高一回,俯视他了。
她双手叉腰,“我问你,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
赵西延脚尖勾出床下垃圾桶,说话也不耽误吃东西,“什么话?”
“你就是忘了!赵西延!你太可恨!太可气了!太让人心痛了!我陶可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赵西延想回忆回忆,但他脑子现在全被方夏占了,很吝啬的分不出半点空间给陶可非,他非常遗憾回想不起来。
赵西延一脸悲伤。
陶可非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打不过他,她现在一定会上去给他脸上一拳!
“下周就是杨崎的生日了,你答应我今天陪我去买东西,给我出谋划策的!”
赵西延想起来了。
杨崎下周五生日,陶可非早就和他说了这周末去买礼物,昨天因为要吃饭,计划今天去买。
他忘了。
赵西延说他很愧疚。
但他的愧疚只停留在嘴上,陶可非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真正的愧疚,她现在胸中一团熊熊烈火,想用她锋利的指甲挠花他这张气人的脸!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我八点来找你就没人了,到现在才回来!”她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和谁逛街去了?!”
赵西延吃完最后一个,袋子扔垃圾桶里,抽张纸擦擦手和嘴巴,空出干净的手拍拍书包,“我去图书馆学习去了。”
“胡说!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在图书馆待到现在回来!”
陶可非才不信,赵西延专心不了学习,都是学着玩着,最多学半天。
“怎么不可能。”赵西延从包里翻出那本《后汉书》,新版带全新注脚的一本,“我上午看书。”
又掏出写得满满当当的几张卷子给她看,“下午做题。”
陶可非突然哑火,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学了???
“你真去学习去了?不会是拿以前的糊弄我的吧?”陶可非拽走,拿去屋里灯光下检查卷子,墨水确实都是新的。
赵西延优哉游哉地跟她进来,去厨房洗干净手,打开客厅冰箱拿牛奶,“我在那碰见方夏了,东西是和她一块吃饭的时候买的。”
“你看见方夏了???”
“嗯。”赵西延一屁股坐沙发上,“卷子看完,麻烦帮我装回去,谢谢,明天上学还要交。”
陶可非歪着脑袋打量他冒出沙发的后脑勺,好半晌后,脱掉拖鞋,脚步无声地走到他身后,趴在沙发上小声怀疑:“我怎么感觉,你对方夏不太一样呢……”
跟幽灵似的飘忽一声,赵西延吓得脸色大变,一下栽趴在沙发上。
“陶可非!你干什么!”
陶可非本来就有气,大吼他:“我说!我感觉——唔唔唔唔……”
赵西延迅速抄个抱枕奋起盖她脸上,听着楼上响起的拖鞋声,都快吓死了,压低声音警告她:“我妈应该睡了,你说话小声点。”
陶可非睁着大眼怕怕点头。
赵西延先松了一点,陶可非喘口气,小声气语:“我说,我感觉你对方夏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陶可非越想,越回忆,越兴奋,转到沙发前坐他旁边,想起来刚才的窒息感,又自觉离他半米远,“很多啊。”
陶可非掰着手指头刚想细数,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以为是赵阿姨醒了,立刻心虚正襟危坐。
赵西延转头去看楼梯口,下来的是保姆林姨,“西延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我在外面吃过了,林姨你去休息吧。”
“诶,好。”林姨嘱咐,“太太已经睡了,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不要太大声。”
“好的好的。”陶可非非常心虚地点头。
林姨回房休息,陶可非提议说:“要不去你房间?”
赵西延不愿意,他都多大了,她怎么还能去他自己的房间,“我妈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说吧。”他倒要听听。
陶可非就是怕再吵醒赵姨,提议一下,她才不愿意去他房间,一点都不好看。
以前的时间太长,陶可非已经回想不起来,她只能回忆这几天的,重新掰上手指头细数,“就说前天晚上,方夏踩了你的球鞋,你竟然就那样过去了,要是其他人你不剥掉一层肉也地剥掉一层皮吧?”
“再说昨天,你竟然管方夏吃多少东西。”
“还有今天,你都是去图书馆借书回来看,今天竟然在那待了一整天。”
陶可非刚开始还只是怀疑,现在越想越肯定,她皱起漂亮的眉头。
赵西延捞两个抱枕垫脑后,歪躺在沙发上,“所以呢,这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你还让我威胁她赔球鞋,她又赔不起。”
“我怎么就不能在图书馆待一天了?那氛围好,我在那看书专注,做题速度也快。”五十分钟就能做完一张地理或者历史卷子,政治写的东西多,也七十分钟就能写完。
“单说确实没问题,但放在你身上,就怪怪的。”陶可非说。
赵西延从小就非常受欢迎,但是太受欢迎了,对他也是一件烦心事,这么多年拒绝的次数太多,他对女生越来越没耐心,心情好了是不理会,要是赶上他心情不好,可能会直接冷脸,怎么会这么体贴一个女生。
陶可非探头探脑,认真问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方夏有意思?”
赵西延紧皱眉头,“陶可非,你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能不能想点好的。”
陶可非立马炸了,“我怎么了?!我喜欢杨崎,想和杨崎谈恋爱,人之常情!”
“行,你人之常情。”赵西延回想,“我听方夏说你们俩成绩挨着,她成绩不行,看来你跟着杨崎选理,成绩也没长进多少。”
当初分科,陶可非哪科成绩都不行,都说文科适合女生,她爸妈就想让她选文试试,要是有不会的,到时候还能问问他,可她一意孤行跟着杨崎选理,说理科更适合她,只学理科她成绩肯定能上去,还打了保证。
现在看来,这个保证是打成流水了。
陶可非又炸毛,“赵西延你真烦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走了,不和你说话了。”
她兴冲冲地来,又兴冲冲地走。
赵西延听着大门开阖的声响,悠然摸到遥控器,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一场足球联赛,都是刚有点名气的俱乐部,踢的太慢悠,跟散步似的,他看得止不住跑神,想起来方夏。
不过不是陶可非提的那些事,他想的是中午小饭馆,方夏突然说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那句话。
她可真有意思,一点预兆都没有,当时吓得他魂儿都快升天了,现在回想心脏跳的还是很剧烈。
又想起来刚才陶可非说的话,其他时候那么迟钝,碰上这种事儿,灵的跟狗鼻子似的。
电视里突然进个球,解说员的激动声将他吵回神。
赵西延看一眼,是一个叫贺啸磊的中国籍球员进球,进球回放,他在严密的防守中灵活带球闪躲,进球精妙有力,怪不得解说员这么激动。
好像还挺有看头,赵西延加点音量,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