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除夕

第二天一早,梁音背着书包出门上学。

凛冽干冷的风里掺着点冰棱的味道,梁音的脸被吹痛,伸手把围巾拉到鼻尖。

准备下楼时,正好遇上了对门的阿姨,听到她忧心忡忡说昨晚有人在楼下打架。

“两个小年轻,打得可凶咧,要出人命一样哦,哎呦我年纪大了都不敢看的。”阿姨抚抚胸口,口音不像是北潭人,吴侬软语的,“小妹妹晚上回家要小心点知道嘛,我见你家里也没个人陪着。”

梁音着实被阿姨的形容唬住,继而想到每晚程津予都会在她身边,又安下心来。

她向热心肠的阿姨道谢,白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语气带着隐秘的欣喜,“其实也有人陪我回家啦。”

梁音一路走到小区门口,那辆程津予外出坐的车依旧停在老地方,她拉开车门坐进去。

前几天雪又下大,程津予怕她在路上再摔跤,索性让杨叔把车开到这边的小区,顺路将梁音接上一起去学校。

刚坐进车里,梁音就看见程津予嘴角的创口贴。

没等她开口问,程津予就给出想好的合理解释,“上火起了个痘,我嫌难看给盖住了。”

梁音有些诧异,以前也没感觉他这么讲究呀,难道是现在有了偶像包袱。

程津予把热牛奶和早餐递到她手上。

她没急着吃,先和他分享刚刚听到的事情,“对面的阿姨和我说,昨晚有人在楼下打架。”

程津予表情一僵,微微偏过头说:“是吗?”

“对呀,还让我小心点,老小区的治安确实不太行。”梁音语调一转,“不过还有你呢,我本来有点害怕来着,想到你会陪我回家,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程津予说对,“有我呢。”

蒋遂昨晚说的那些话,没对程津予造成半点影响。

只要他想,他就是可以护她一辈子。

离小年还有一星期时,北高的期末考也开始了。

梁音依旧在一楼的第一考场,下午四点半的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她就拎着装了几支笔的透明文件袋从考场出来。

程津予在三楼,正好望见从教室出来的她。

今天天气好,带着寒意的白亮阳光落在梁音身上,她整个人都被蒙上一层光晕,额前别着他买来的毛线发夹,很可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程津予收回视线。

明天开始教学楼就要封起来,所以今晚之前所有学生都要把留在教室的书全部搬回家。

梁音把剩下的书全部从桌肚里拿出来整理好,摞成整整齐齐的一堆之后,程津予才从楼上的考场慢慢下来,后面还跟着房奇。

看见他进来,梁音弯起嘴角,温声问他考得怎么样。

程津予很低调,“还可以。”他看看梁音,又噙着笑说:“音音老师教得好。”

上一次段考,程津予的成绩不算多好,名次放在整个年级里是中等偏上的位置。

尽管梁音说对于复课不久的学生来说,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但程津予也知道如果想和她去一个大学的话,这个名次远远不够。

程家的所有孩子自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程津予也不例外。

他初中就读的是私立学校,那时要学乐器还有两门语言课,学业还得兼顾着,但是依旧能成为佼佼者。

有天赋,就比别人先成功了一半。

程津予以前,多少有点恃才傲物。

再次回到学校读书后,才知道天赋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旦获得就不会消失的。

他在国外昏天黑地的那几个月没碰过书,重新投入学习之后,集中力跟不上,一边要学新知识一边还要学之前落下的课程,即使是他也觉得有些吃力,于是第一次段考不出意外的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

后面就开始认真起来,跟在梁音后面老老实实做起好学生。

梁音是个很好的学习搭档,班上很多学生都喜欢问她题目,因为她讲题耐心,思路清晰,说话还好听。

有时候要是上一节课是习题课的话,下课就算他坐梁音身边都和她搭不上几句话,因为全被问题目的同学给占了。

关键人家还都是来请教问题的,程津予不爽也不行。

但他才算是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梁音一块学习,几乎不会有遗留超过一天的题目,效率极高。

程津予聪明,被梁音带着,几下就找回之前的状态,这次考完试,成绩还没出就知道不会差。

所以他才说是梁音教得好。

梁音怎么好意思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是你自己努力。”

程津予虚心说还要继续进步。

两个人一句接一句,房奇听不下去,“得了,你俩都厉害行吧,我是菜鸡。”

“我先回去换套衣服,你俩也搞快点,设备什么的我都提前叫人送过去了,等会儿人在那边汇合就行。”

他们今晚有演出。

在一个小型音乐节上。

时间稍微赶了一点,但是也不能直接穿着校服过去,不然人家一个正经音乐节分分钟被他们搞成校园文艺汇演。

程津予帮梁音搬了一大半的书,两人先回她那边。

进了家,先把书放好,再等梁音进房间把校服换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提醒她,“不用穿很多,这次不是露天的。”

梁音说好,换上件粉卫衣,外面套上黑色的及膝羽绒服,很快就开门出来。

程津予招招手,帮她把被压住的帽子整理好,“不急。”

接着就是去他那边。

程津予也简单,他不怎么打扮,选了和梁音一样的穿法,卫衣搭羽绒服,出门前随手拿了个鸭舌帽。

往音乐节的会馆赶的时候,梁音问他紧不紧张。

程津予笑,“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总是这样胜算满满的样子。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室内场馆灯光昏暗,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将台上的四个人暴露在上千人眼前。

台下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支乐队。

几个人背后的LED大屏幕上显示着巨大的彩色字“Summering”。

这是他们乐队的名字。

想到要给乐队取个正式名字时已经是冬天,summering在英语中有避暑的意思,也能直译成夏天正在进行着。

梁音说出这个名字时,大家都觉得合适又高级,最后全票通过。

下面有人嘀咕,“summering?新出的乐队吧。”

旁边的人调侃,“没听过,不过那几个人手上的东西可个个都是顶配啊,富二代们出来闹着玩来了。”他一副早就猜到的口气,“我就说这种小音乐节没那么正规吧。”

话音落,台上的乐队已经检查好设备正式开始表演。

前奏一响,直接将现场的气氛拉到最高,鼓声混着电吉他的电流音,又燃又爆,台下的欢呼声跟着起来。

和着后面的伴奏,主唱开口唱出了第一句。

梁音听到刚刚还满口不屑的人说,“我靠真牛b啊。”

震撼。

乐队表演的是一首经典英文歌。

程津予英语口语很正,嗓音偏沉,与躁动的伴奏融合得完美。

他好像天生就属于舞台,不露半分怯,洒脱到放浪形骸的地步。

有女孩子在尖叫,很多人跟唱着歌曲的高|潮部分,无一例外的沉浸在这场演出中,沦陷燃烧。

太躁了。

谁能想到这几个人几小时前还坐在考场磕磕绊绊做着试卷。

他们根本不像新人,每个人都耀眼到让人过目不忘。

尤其是那个主唱。

和很多玩乐队的人不同,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找不到任何一个纹身,甚至没有佩戴丁零当啷的金属饰品,但浑身上下都彰显着肆意。

黑卫衣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堪堪能窥见下半张脸和优越的下颌线。

梁音和易舒芃站在前排,混在所有疯狂的乐迷中,跟着台下的人一起呐喊。

乐队表演结束后,台上四个人小弧度鞠躬以示对台下众人热情反馈的感谢,而后离场。

然后大家注意到那个落在最后面的主唱一边走,一边稍稍抬高了一些帽檐,看向台下,视线像是在搜寻什么。

梁音知道他在找自己,忙不迭迎上他的视线,扬起嘴角朝他笑,还怕他看不见,跳起来,胳膊高高举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在夸他呢。

可爱死了。

程津予没忍住,笑了一下。

有女生大喊受不了,酷哥笑起来真的能迷死人。

害怕会像上次一样结束后被堵在后台要签名合照,这次一下场房奇就说着要赶快走。

梁音和易舒芃提前离开观众席,被这边的工作人员带去后台。

易舒芃提议,“来都来了,肯定要拍个照片再走嘛。”

她把专门带来的相机递给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请他帮忙拍。

几个人草草拍了张大合照。

程津予站在梁音旁边,她另一边是易舒芃,易舒芃旁边是悄悄从后面挤上来的薛恺,房奇与潘也航勾肩搭背,傻乐着。

大家都在笑。

这之后,寒假正式开始。

年关将至,程津予变得很忙,小年前带着梁音去外面玩了一天,还找借口给她买了新衣服。

他爷爷大病初愈,又恢复了精力,要他这个最疼爱的孙子程津予和他一起去邻市度假。

程津予只能陪同。

梁音留在北潭的出租屋里,写写寒假作业,有时候会陪易舒芃出去逛街,倒也没有多无聊。

他再从邻市回来已经是小年之后了,只是紧接着又跟在父母身后辗转于各种觥筹交错的宴席。

分身乏术但好在多少还能抽出些时间。

于是梁音经常会接到程津予的电话,开口就是,“开个门,我在外面。”

自从上次吓到她之后,他都不会再敲门,每回都是打电话叫她自己来开门。

一般都是送吃的,送到她手上,人就只站在门口和她说几句话,然后又匆匆忙忙离开。

梁音觉得程津予好像是怕她饿死在家里。

她猜对了。

程津予是真怕她饿到自己。

他知道梁音不会做饭,平时上学就在食堂解决,现在放假了,也不知道她天天吃什么。

他试过用外卖软件,将地址设置成她家,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寥寥无几,卫生还得不到保障。

所以经常给她送吃的过来,有时候人来不了会直接叫餐厅外送到她家。

她食量不大,热一热能吃两顿。

又是一个晚上。

梁音打开房门,看到程津予手里拎着小蛋糕的盒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软声跟他说:“真的不用再给我送吃的了。”她摸摸自己的脸,“我感觉最近自己都长胖了。”

程津予低头瞧瞧她,“就这几天,能胖到哪儿去。”

他依旧不进门,把甜点盒子塞到她手里。

“我明天开始就来不了了,你除夕是回蒋家?”

梁音怔一下,点头说是。

“行。”程津予看了眼手机,似有急事,“我先走了,有事联系我。”

程津予离开后,短暂热闹一些的房里又安静下来,一直到听不到他下楼的声音,声控灯都熄灭后,梁音才慢慢将门合上。

其实她也不确定除夕在哪儿过。

应该是继续留在出租房,没和程津予说实话,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可怜。

梁音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才不想回蒋家。但那里还有她妈妈,所以她又有一点想回去。

她也知道,可能只有她需要妈妈,而她已经不被需要了。

除夕前一天,梁音突然接到了她梁芝蔓打来的电话。

她给她妈妈设置了专属的来电铃声,听到铃声时,梁音正在厨房洗碗。

她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急匆匆跑到客厅,小腿还不小心撞在了椅子的一角。

顾不上痛,梁音从沙发上拿起手机赶在挂断前接通。

她雀跃地问:“妈妈,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梁音猜到可能是叫她回去过年的事情。

梁芝蔓语气凌厉地质问:“蒋遂是不是叫你回来过年?”

梁音想到了半个月前,蒋遂发来的那条短信。

她不明所以,实话实说,“对啊,怎么了吗?”

但是她那天晚上没有回复蒋遂。

梁芝蔓却因为她肯定的回复出奇愤怒,“所以你明天要回蒋家这边?”

“啊,我还……”没有确定。

“梁音!你真觉得蒋遂安的是好心?你能不能让我好好过一次年啊,我把你养在身边还不够好吗,前几天给你转了那么多钱还不是为了让你在那边好好过年,我偶尔也想挺直腰杆,不行吗,你还回来干嘛啊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蒋遂让你回你就回?你什么时候能长长脑子啊,他蒋遂就是想让我难堪……”

梁音耳边嗡嗡一片,听着她妈妈时而恳求时而尖锐的声音,呆愣在原地,连那边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未察觉。

周遭的空气好像一下变得稀薄,她的喉咙突然间很痛很痛。

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

除夕当晚,梁音给自己下了些速冻水饺,草草解决掉晚饭就回房间里准备早点休息。

大街上很冷清,可能因为这个节日,大多都是关上门的热闹。

她的房间里很安静,以至于手机响起来都将她吓了一跳。

是程津予的电话。

她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

那边是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沾上了些沿途的冷空气,也变得冷冰冰。

“你现在在哪儿?”

“在房间里。”

“晚饭吃了吗?”

“当然啊。”

“吃得好吗?”

“挺好的。”水饺是她爱吃的口味。

“好,那来帮我开个门,我在外面。”

梁音一下坐起身。

她试探着问:“你在哪个外面?”

他一字不差报出地址,“平悦家苑,六号楼,三单元,412。”

“音音,开个门。”

梁音给他开过很多次门,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各种情绪交加。

她在他面前总是脆弱一点,甚至将上次没有流出的眼泪在他这里流完。

程津予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骗他。

怀里的女孩哭得颤栗,反倒问他为什么要过来。

梁音哽咽道:“你知道吗,你不来我才不会哭。”

她软成一团随时会飞走的棉絮,被程津予小心翼翼收拢在怀里,听到她的话,他朝她说对不起,是他的错。

哭到最后筋疲力尽,再落不出一颗眼泪,她声音绵哑,一点点挤出来,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望进他眼里,“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程津予轻轻帮她擦掉眼泪,承诺说:“我会。”

这一刻,梁音真的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被丢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呼,四点了,明早起来改改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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