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晏天用完粥,宫女又端来了汤药。
吴贵妃接过来又要喂,玉晏天闻着涌进鼻腔的苦涩味摇头拒绝道:“我不要吃药。”
吴贵妃料想他是怕汤药苦,耐着性子哄道:“乖了,你不吃药这身子怎么好呢?”
玉晏天从胸口摸索出药瓶,一本正经道:“我有这个药,那个药我不吃。”
吴贵妃将药碗又交回给宫女,面色担忧谨慎问道:“天儿,你这药从哪来的?是药三分毒切不可乱吃啊。”
玉晏天再过两个月,便十二岁了。他可不是其他官宦家,养尊处优不韵事事的小屁孩。
要知道在玉府时,虽然有老管家照拂。可他吃穿用度,仍不知为何被克扣了,如普通下人差不了多少。
过早的体会了世态炎凉,使他有超乎同龄,见经识经的本事。
玉晏天锁眉凝眸,直言正色道:“请其他人出去,我有话,要与贵妃姐姐说。”
先前吴贵妃以为玉晏天,只是个可怜小孩子。只是这短短片刻的相处,便觉得这孩子颇有城府。
吴贵妃挥退左右,屋内登时气氛肃静。
“我知道你,打小受了很多苦,与那些黄口小儿不同,有什么想问的,你问便是。”
吴贵妃一副很是坦坦荡荡的模样,玉晏天却冷笑质道:“让我入宫选秀,是贵妃姐姐的主意,还是我父亲,他的主意?”
吴贵妃轻咬了下朱唇,略微思量下,郑重其事道:“你猜的不错,确实是我修书于你父亲,让你来京,参加驸马选秀。”
猜测被证实,恍然间玉晏天觉得,或许父亲并未他想象那般无情。
吴贵妃又唉声叹气,满是无奈道: “你还小,还不能懂,我与淑妃妹妹的苦衷……”
“我都懂。”
玉晏天直截了当打断,随即睁开双眼,眼底是洞若观火的睿智。
吴贵妃被玉晏天的眼神惊到,嗫嗫嚅嚅难以置信道:“你一个小孩子,能懂多少?我知道你比平常孩子聪慧,可大人的事,很是复杂,远非你一个孩子,可以明白的。”
玉晏天闻后,忍不住轻蔑笑道:“无非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又无子嗣傍身,未雨绸缪,如果将未来驸马,掌握手中……”
玉晏天没有说完,哼哼冷笑两声。
吴贵妃被人道出难言之隐,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但玉晏天所说的,也是人人可知道的,并不为奇。
吴贵妃扶了扶头上,插着的珠光金叉。触手微凉,这富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世人只看它华贵的外表,可又有几人明白它沉重的代价。
“既然,天儿什么都懂,姐姐也不必做戏给你看。你对我们姐妹很重要,难道你不想拥有,这世间无上的富贵与荣耀?”
吴贵妃起身张开双臂,展示着她的锦衣华服,以及她眼里呼之欲出的欲~望。
玉晏天却懒得看,戏文里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有好下场。
吴贵妃又坐到床边,握住玉晏天依旧如玉冰冷的小手,苦口婆心劝道:“你还小,有些事情,身在其中便由不得自己,你我同属一族,若我姐妹有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玉氏一门又如何安身立命。你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也要为你父亲一家,思量一二啊!”
离家时,玉晏天早已做好与玉府再无瓜葛的打算。可就是这些人,又羁绊着拉扯着他深陷泥潭。
“父亲一家……”
喃喃细语,尽是苍凉。
吴贵妃却没听明白玉晏天的感触,只想趁热打铁,继续相劝道:“不提你父亲,就算为了你的亡母,你也该替自己争一争,以此告慰她,好让她在九泉之下好安心。”
“我母亲?”
玉晏天动了动嘴脸,有几分讥讽,竟然搬出他母亲来说服自己。
吴贵妃见玉晏天无动于衷,也不气恼来日方长。
他若想在这宫中安稳度日,唯有与她们姐妹一心。
吴贵妃替玉晏天掖了掖被角,和颜悦色道:“你好好想想,退一万步讲,姐姐我都没理由,也不会害你。”
玉晏天不答话,径直闭上双目。不需言语,吴贵妃便知他在赶自己出去。
“你好生歇着,晚些,姐姐再来看你。”
听见关门声,屋内又恢复了死静。
玉晏天念着母亲,已有些模糊的样子,自言自语伤感道:“母亲,你说我该如何做……”
中宫殿内,惠安帝下了早朝,急色匆匆地赶来。
方才中宫殿来报,公主发了高热。
惠安帝看着床上,脸色潮红虚弱躺着的爱女,又心疼又无奈道:“这孩子,怎么没有一日,不让人忧心。”
惠安帝子嗣凋零,就公主这么一个独苗苗。费尽心思养些,生怕有什么差池。
姚皇后在一旁自责道:“陛下,是臣妾无能,不能替皇家开枝散叶。”
惠安帝摇摇头解释道:“朕不是那个意思,皇后也不必自责。”
“启禀陛下,云大人的幼女,云楚清已在殿外候着了。”
田公公站在在门外,身边跟着一位八九岁的女童。
姚皇后脸色微变,随即换上笑容又挤出国母该有的气度。
“带她到皇后的正殿去。”
惠安帝吩咐着又看了一眼公主,对皇后说:“走吧,皇后与朕一起去看看吧。”
姚皇后温婉点头,其实更怕皇帝避着她不带她去。
皇帝与云香玲年轻时的事,这京城谁不知道。
婚后惠安帝并未瞒她,只是坊间传说,云香玲这个幼女,是惠安帝与云香玲的私生女。
以她婚后,对惠安帝的了解她是不信的。可如今惠安帝将此女弄进宫中,她难免猜测。
“你今年几岁了?”
姚皇后还在一片思绪凌乱中,惠安帝已然开口问话。
那女孩长得与云香玲一点都不像,可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回陛下,小女今年九岁了。”云楚清有条不紊地下跪回答。
惠安帝见云楚清如此稳重,龙颜大悦道:“是个识理的好孩子,九岁比公主大上一岁,正好你这姐姐,做做公主的表率。”
姚皇后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听见姐姐两个字,更是直掐自己忍耐莫要失态。
“皇后觉得,让这孩子住在中宫如何?”
姚皇后愣了一下,只觉得惠安帝在试探自己。
倘若这云楚清,真的是皇帝的孩子,让她如何能正常相待。
皇后故意摸了摸头上,已然遮不住的银丝,难为道:“不是臣妾不肯,只是照顾公主一个,臣妾都有些心力不足,徐内官,她年轻,不如让徐内官代为照看吧。”
这个徐内官只有二十岁,便是男派大臣硬塞进来的女官。
祖宗家法在,徐内官也只能无名无分。顶着个五品內侍女官的头衔,留在宫里。
虽然封不了嫔妃,可待遇和嫔差不多,有自己独立的寝宫。
惠安帝思量片刻也未反驳,只说道:“后宫的事,皇后做主便好。”
皇后也不假模假式,此刻是真的舒心,笑着吩咐道:“田公公,领着人去徐内官那里,务必交代徐内官,要好生照料。”
惠安帝也起身说道:“朕还有公务要处理,辛苦皇后,好生照顾公主。”
皇后拘了礼,拜别道:“陛下放心,千万要注意龙体。”
“朕,晚膳过来。”
姚皇后望着惠安帝离去的身影,想到当初他父亲替她应下,左尚书裴大国从舅家宗室里,选出来的徐内官之事。
起初她并不答应,可他父亲说裴大国承诺,无论生下男女都去母留子。皇后都是孩子的嫡母,又有什么可怕的。
徐内官这内官名分,也是由皇后亲自向惠安帝建议的。
这徐内官入宫快四年了,肚子也一直没动静。
这倒正和皇后的意思,这样无人能撼动自己孩子的地位。
月落乌啼,日升鸟鸣。
转眼已经是三日后了,玉晏天一直不肯服药。
这可愁坏了吴氏姐妹,淑妃再沉不住气。不顾吴贵妃的阻拦,闯进了玉晏天房内。
吴贵妃看着倔强的淑妃,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玉晏天服用姜栋给的药,虽然还是身子不适,可比起前几日已好受得多。
“天儿,我知道你没睡。我可不是我姐姐有好脾气,有些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淑妃原本想好声好气,与玉晏天相谈。可是见玉晏天躺在床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心火涌出,口气多少有些凶狠。
玉晏天仍旧闭目养神,不做理会。
淑妃也不再顾忌,声色俱厉道:“你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中毒。”
听见中毒二字,玉晏天睫毛微微颤动。可他仍旧未睁眼回应,以不变应万变。
淑妃俨然已经没了耐性,一股脑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托盘而出。
“你母亲并非病逝,而是被人毒死的。”
淑妃刻意拿腔拿调,阴沉着一字一顿,更使这字字入耳心颤。
玉晏天陡然惊闻,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咳嗽起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才能平息震惊。
淑妃叹口气,想替玉晏天拍背顺气。
可玉晏天抬手挡开,瞪着猩红的双目,咬牙切齿道:“姐姐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宁愿玉碎不为瓦全。”
淑妃一咬牙心狠道:“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可你母亲的死,不是裴尚书便是魏尚书做的,你也知道这男女两派,都想笼络巩固各自的势力,你如今的继母,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咳咳咳……”
玉晏天闻后再忍不住,身子剧烈颤抖,猛地咳出一口热血。
血腥味蔓延开来,像无数根针游走刺入心房。他极力忍耐心痛,咬破了唇瓣竟不自知。
眼前的少年,犹如一头受伤的猛兽,周身散着嗜血的狂怒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