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温石兰单膝跪下行礼。
贺若身边的大巫没?有丝毫避讳,依旧站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林信立在?帐子中?央,单手搭在?旸谷剑柄上,两脚分开,下巴微抬,并没?有行礼的意思?。
“这便是苏苏儿的孩子?”乌洛兰贺若摆手,示意温石兰起来,冷厉如高山苍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信。
蛮人三十岁以后都要?蓄胡,杂乱的络腮胡遮挡了贺若半张脸,却依旧难掩那极具侵略性的俊美。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这位北漠霸主,十七岁继承乌洛兰部,以雷霆之势吞并了十几个小部落,二十岁时乌洛兰成?为了北漠最?大的部族。而后辖制其?他大部,二十三岁便成?为草原的大可汗。之后突然重伤,上不得战场。草原上的部族再次分裂,温石兰又横空出世,代替贺若南征北战,于八年?前再次统一?北漠。
乌洛兰贺若的传奇,被说书先生讲遍了大江南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或许,我该叫你一?声舅舅?”林信散漫地说着,眼中?尽是嘲讽之色。在?他看来,这位血缘上的舅舅,就如史上那些?早年?神勇晚年?昏聩的君主一?样,信了歪门邪道,早已不复当年?。连自己亲妹妹都舍得拿去祭天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英雄。
“叛国?之人与染干生的杂种,不配这般称呼可汗。”大巫抬头,露出那张不甚俊美的脸,双眼用?黑布蒙着,也不知装得哪门子鬼神。
温石兰看向王座上的贺若,似在?等着他的反应。然而贺若什么也没?说,等于默认了大巫的说辞。
“不叛国?,难道等着被你当牲口宰杀祭天吗?”林信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拇指顶开旸谷剑,复又快速合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巫。
这巫妖会咒术,万不可被他激怒了。上前一?步,说不得就有无数红线等着吸血。
“宥连,”贺若微微抬手,制止大巫继续挑衅,转头继续看着林信,“他是苏苏儿的孩子,便是乌洛兰的血脉。”
帐中?的人说的都是汉话,偶尔夹带几个胡语的词。这些?时日,林信跟着沈楼也学了些?,大致听?得懂。“染干”是说汉人,“宥连”约莫是大巫的名字。
温石兰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外面有士兵快步走近,隔着门帘高声说了几句胡语。温石兰立时抬头,对贺若说了句很短的话。
贺若点头,示意他快些?去。
想来是沈楼破了恶阳岭,那边的蛮人军撑不住了,过来求援。温石兰领命而去,错身而过时没?再看林信一?眼。
王帐的门帘被温石兰掀得呼呼作响,阳光透进来一?瞬又消失不见,帐内帐外仿佛两个世界。
嵌着鹿璃的旸谷剑飞出来,横着浮在?空中?。林信并不急着说正事,坐到流光溢彩的剑鞘上,动了动酸疼的腰肢,打了个哈欠道:“沈楼应该快要?打过来了,大汗不把王帐向北挪挪吗?”
“灵矿地图在?哪里??”贺若站起身,目光跟林信平齐,没?有耐心跟林信闲话家常。
谈条件做买卖,谁先开口谁吃亏。林信曲起一?条腿撑着身子:“我娘的骨灰呢?”
大巫从袍子里?拿出那只系着红绳的小罐。
林信厌恶地看了大巫那苍白的手一?眼,没?有伸手接:“你出去,本侯有话要?跟可汗单独说。”
殷红如血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嘲。乌洛兰贺若接过骨灰坛,看着大巫道:“宥连是我最?亲密的人,不必避讳他。”
最?亲密的人……
林信觉得这话有些?怪,垂目,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只星湖石雕的小鹿。小鹿刚一?拿出来,昏暗的帐篷里?便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你该知道,我父亲死之前,给了我一?只宝石雕的小鹿。这小鹿里?面,便是地图。”林信万分不舍地摸了摸手中?的鹿。
“拿来。”贺若伸出拿着骨灰的手,缓缓递到林信面前。
林信看看贺若的手,再看看手中?的星湖石,驱着灵剑慢慢靠近。在?越来越多?的莹莹光点中?,跟贺若交换了东西。
两手相触的瞬间,旸谷剑骤然出鞘,在?身后绕了个圈,一?剑穿透了乌洛兰贺若的胸腹。他来的目的,可不是要?取母亲的骨灰,而是取贺若的狗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贺若尚来不及反应,连眨眼都没?有。这般轻易就杀了贺若,是林信始料未及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血!透体而出的旸谷剑上,竟然没?有沾血!
林信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立时翻身倒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数根红线自贺若身体里?冒出来,利如钢丝,弹指间在?林信身上划出数道伤口。其?中?一?根,直接贯穿了锁骨。
“唔!”林信痛哼一?声,抬手令旸谷剑回来,自下而上斩断了那红色丝线。
剑气扫过乌洛兰贺若,将他身前的衣裳划破,掀起了脸上那丑陋的络腮胡。
胡须团成?一?团,飞到了空中?,落叶般飘飘荡荡。没?了胡须的贺若,露出了一?张俊朗非凡的脸。这张脸,与林信有七分像,且分明只有二十多?岁!
红线离体,贺若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星湖石小鹿,咕噜噜滚下木台,磕在?灯柱上,撞断了细细的鹿腿。
大巫一?把掀开黑袍,露出了那双泛着银芒的眼睛。
无数红线自地面掀起,宛如牢笼将林信笼罩其?中?。林信很清楚,这些?红线与贺若身上透出来的红线不一?样,这是宫宴上见识过的那种,一?旦入体便会干扰灵脉,动弹不得。
林信快速挥剑,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分别?在?不同?角度斩断不同?的红线。
“轰轰轰”周身的红线齐齐崩断,旸谷还在?持续吸着魂力,那大巫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
自己的最?终目的不是骨灰,大巫的最?终目的也不是灵矿,这一?点林信很清楚,也早有提防。旸谷剑在?掌心、周身快速翻转,罡风将四面八方包围,令红线无孔可入。
“落英剑。”大巫吃了一?惊。
这是东域林家的剑法,剑起如落英缤纷,漫天剑光,交汇成?网。先前在?踏雪庐,林信可不仅仅学了摸鱼掏鸟,还跟林疏静学了这门剑术。
旸谷剑太快,这般巨大的消耗,剑柄上的鹿璃竟然没?有黯淡分毫。反观大巫,已经有些?站立不稳。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帐外守卫的注意。蛮人兵问发生了何事,却连掀门帘都不敢。
大巫随口应了一?声,用?的却是乌洛兰贺若的声音。想也知道,若是被将士们看到他们敬若天神的大汗,早已变成?个空皮囊,怕是要?活撕了这巫妖。
林信看出了他的顾虑,腰间的吞钩弯刀骤然出鞘,朝着支撑帐篷的龙骨呼啸而去。这一?刀下去,王帐定会破个大洞。
大巫脸色骤变,果断收起攻击林信的红线,转而去追吞钩。林信冷笑,一?跃而起,朝着那巫妖的后心捅去。
突然,灵力滞塞,手腕发软,挥出的剑尤在?向前,手已经不听?使唤,与剑柄脱离。林信低头,看向挂在?腰间的小骨灰坛。坛子上绑的,并非是朱星离那不讲究的红绳,而是许多?根细小的红线拧在?了一?起。
此刻,那些?红线活物般蹿起来,钻进了林信的手臂,在?灵脉中?快速游走。
“唔……”林信痛哼一?声,摔倒在?地。
捉住了吞钩的大巫,不紧不慢地转身,湛蓝色的眸子里?银光点点,甚是妖异。
“小崽子,你还太嫩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林信看到数根红线从大巫左手冒出来,钻进贺若身体里?。木偶般的贺若直挺挺地起身,动了动噼啪作响的关节。
阴山,恶阳岭。
沈楹楹拉开桑弧神弓,重箭从众人的头顶飞射而出,于万军中?贯穿了蛮人将领的胸口,将人带出十几丈,牢牢钉在?了山壁上。
蛮人大军顿时陷入了混乱。这时,一?支大庸的修士兵突然从后方山谷中?冒了出来。这是昨日夜里?,元帅沉溺美色之时,便奉命悄悄进山的精兵。
原本埋伏的蛮人,成?了被埋伏的一?方。
“哥,鹿璃不够了!”沈楹楹冲到沈楼身边,高声大喊。
“速战速决!”沈楼拔出虞渊,耀眼的剑光冲破天际。
看到元帅的剑光,大庸军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将恶阳岭的蛮军围起来剿灭。
“温石兰来了!”沈楹楹抬头看向天空,拿出一?支箭,搭弓,拉成?满月。大箭离弦,直冲天上的光点射去。
饶是温石兰,也不可能接下沈秋庭的箭,立时将斩狼刀收回手中?,横刀于前,借着下坠之力,堪堪于箭擦身而过。而第二支箭已然到来,直冲他胸□□去。
瞬间激发五颗鹿璃,温石兰挥刀,与大箭相撞。
“轰——”巨大的爆裂声在?空中?响起,震得崇山峻岭为之颤抖。温石兰被冲击得直冲地上坠去。斩狼刀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接住主人。
温石兰衣衫褴褛,很是狼狈,但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斩狼!斩狼!”蛮人将士齐声高呼。
沈楼一?跃而起,冲上去与温石兰缠斗,阻止他指挥军队。恶阳岭的局势已经难以扭转,这些?蛮人注定要?被一?网打尽。
温石兰也很清楚,却依旧负隅顽抗,打定主意要?将沈楼的鹿璃耗尽。就算舍了这一?山的蛮人将士,一?旦鹿璃用?光,后面其?他部的援军到来,被围杀的便是庸军了。
近身鏖战,血流成?河。一?点点向前推进,庸军已然冲到了恶阳岭的尽头,再向前便是一?马平川,可以直取王庭。
然而,鹿璃在?这一?刻告罄了。
冲在?前面的修士兵纷纷向后退,残存的蛮人顿时士气高涨。
沈楼蹙眉,与温石兰分开,冲到地面上,一?剑砍翻了试图偷袭沈楹楹的蛮人将领,抓住缰绳高喊:“走!”
“我不走!我们马上就要?赢了!”沈楹楹不甘心地大喊,拿出最?后一?支箭,冲着蛮军射去。一?剑穿透了十六人,最?后射死了一?名骑兵的马匹。
“啊啊啊!”沈楹楹不甘地抡起桑弧弓,敲碎了一?名蛮兵的头颅。
“楹楹!走!”沈楼圈住妹妹的腰,强行拖上虞渊。
就在?此时,南边的天空被大片的灵光映亮,无论是庸军还是蛮军,都禁不住抬头看过去。
数以千计的修士,御剑而来,各个身上都背着个大包袱。飞在?最?前面的,便是封重和?林曲。
“沈清阙,本王给你送鹿璃来了!”封重高声大喊,取下背上的包袱抖开。
成?色上佳的大块鹿璃“哗啦啦”落了满地,被庸军的修士兵快速捡起。刀剑长矛覆上了灵力,呼啸着重新加入战局。
车马太慢,怕是来不及,正得父皇宠爱的封重提议让修士背着鹿璃送去北漠。左右钟家兄弟的勤王大军已经过了关口,不日抵京,京中?安全无虞。对蛮人恨之入骨的元朔帝当即点头。
大批鹿璃从天而降,战局再次扭转。
温石兰脸色大变。号角声起,蛮人撤军。
“追上去!”沈楹楹翻身上马,被封重一?把抓住缰绳。
“穷寇莫追啊。”封重语重心长地劝道。
“滚开!”沈楹楹杀红了眼,抽出马鞭就要?揍他,被沈楼一?把抓住,直接将她扯了下来。
“去守关。”沈楼扔给她一?块鹿璃。
刚刚冲破了恶阳岭,此刻最?重要?的是布兵守住这处要?塞,将恶阳岭据为己有。断绝后顾之忧,才能继续前行。
被兄长呵斥,沈楹楹总算冷静下来,低声应了句“是”,接过鹿璃补充灵力。转身去整军,随手锤了封重一?拳,歪头道:“方才的事对不住,英王殿下莫要?介怀。”
这哪里?是女孩子道歉的姿态?封重张了张嘴,不等他说什么,那边沈楹楹已经走远了。
林曲看到这一?幕,弯起了桃花眼:“多?时不见,秋庭已然成?了虎将,可喜可贺。”
沈楼轻咳一?声,不想接这个话茬。
恶战结束,山岭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煞气在?山间徘徊不去,引来了乌云。
要?下雨了,沈楼吩咐众人回营,尚未出山,就遇到了飞驰而来的黄阁。
“侯爷不见了!”黄阁急急地落地,几乎是跪着摔到了沈楼面前。
“你说什么?”沈楼一?把将黄阁提起来,“谁不见了?林信不见了?”
“午时侯爷说出去吹风,谁知一?去就不见了踪影。属下该死,”黄阁咬牙,满头都是汗水,“刃三说,前些?时日,他是去给乌洛兰贺若送信了!”
咔咔咔轰——
山中?下起了暴雨,无论凡人仙者,皆被浇了个透心凉。
“什么意思??信信去见蛮人大汗了?”封章抓住黄阁的肩膀,在?雨幕中?大声质问。
沈楼松开黄阁,握紧了手中?的虞渊,只觉得那水汽的寒凉自头顶灌到了脚底。
“清阙,你说他们早年?要?抓我娘祭天,现在?又要?我的血,是不是……”
“若是这次,没?能阻止噬灵……”
林信早就猜出来了。
他知道,噬灵就是用?他的血做的。
他知道,不毁了根源这场仗就永远打不完。
他知道,以自己做饵才能寻到根源。
沈楼按住胸口,隔着衣衫摸到那只黄玉小鹿。他的信信太强大,也太聪明。强大到,明知龙潭虎穴还敢硬闯。聪明到,他奔忙两世还是护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不敢说话,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