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肃静只余风声,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逸散开来,是卫芙刚刚射中的那只野兔,野兔腹部被箭射中,血染枯叶,早已断气。
卫芙看向燕铄,虽然多年未见,但燕铄的神情和语气,竟然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他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卫芙骑在马上,简略行了一礼:“见过三殿下。”
虽然陛下先前说了,进了林中不必再行繁复之礼,只需将全部心力用来狩猎一展实力即可。
但是卫芙还是行了礼,没有必要让燕铄觉得她故意轻慢他。
只是很显然,这位三皇子这些年虽长了个子,气度却是一点也没长。
卫芙不是傻子,刚刚那凌空飞来的一支箭,明显是你冲着她,只是不知燕铄想伤的是什么,马还是她这个人?
卫芙垂眸,她径自忽略了燕铄一开始质问她的那句话。
燕铄眼神一凌,他转头看向宿渊,唇边勾出轻蔑的笑:“看来你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再府中养了一个面首,就是他吧。不自量力,竟然也敢伤我?既然你舍不得罚他……”
燕铄停顿片刻,他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说出的话残忍没有温度:“那就让我替你解决他,也省得他耽误你日后嫁人。”
说着看似“体贴”的话,行的却是蛮横之事。
从他露面那一刻,宿渊的马匹就上前了两步,他几乎挡住了卫芙的半个身子,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卫芙的那一声“三殿下”,足以让他知道燕铄的身份。
皇室中的三皇子,谁敢得罪呢?
就算他今日真要夺谁的性命,那人也只有吃哑巴亏的份,更不要说宿渊刚刚那一箭险些伤了燕铄。
羽箭破空而出,这一次宿渊没有射箭阻拦。
卫芙急声提醒道:“宿渊,躲开!”
燕铄扬眉露出得意之色,他以为宿渊是不敢反抗了,但……
即将射中男子胸膛的羽箭,箭矢停在了他胸前半尺有余的地方,再不能往前进一毫。
宿渊握着那支羽箭,他看向燕铄,眼眸深处藏着凌冽的寒冰。
这样的把戏,他看过不知多少次。
可他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药奴了,区区一支箭,也想伤他?
燕铄骇然瞪着他,弯着弓的手收得越发紧,他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了。
燕铉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处处压他一头,燕镜根本不敢与他对上,他自诩文武双全,今日却被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如此羞辱。
在他看来,宿渊前后的行为,对他来说就是羞辱。
“尔敢!”燕铄怒极。
宿渊面上的神情却仍是平静,他掌心用力,而后一松手,断裂成两截的羽箭从他手心脱落,与地上的枯枝断叶再无区别。
卫芙挑眉。
她承认,宿渊这种挑衅的行为,让她心中很是舒爽。
“三殿下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了,利箭无眼,我的护卫只是想要保护我,又何错之有呢?”卫芙笑容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客气了。
她想避让,但很明显燕铄就是要咄咄逼人。
再避让下去,只是耽误时间罢了。
“这个贱奴想要伤我,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保下他了吗?”燕铄不依不饶。
卫芙伸手抚了抚躁动的雪驹,她看了一眼宿渊,他一直半掩在她身前,无论燕铄想要做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拦下。
卫芙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到了燕铉,从前她和燕铄矛盾闹得激烈时,燕铉就会这样拦在她身前。
那时她觉得这是阻拦,现下想想,他分明是在护着她,怕燕铄激动之下做出什么。
他比她还小一岁,但一直在很努力担任“兄长”这个角色……
因为燕铄的出现,卫芙觉得那些模糊的记忆好像都渐渐清晰起来了。
林后隐约有动静传来。
卫芙眉眼一动,忽而,她语气软了下来:“臣女实在不知哪里惹到殿下了。殿下隐于树后射出那一箭,若非我的护卫拦下,轻则雪驹受惊,臣女落马而伤;重则那支羽箭射中臣女,臣女生死难知。臣女想着殿下定不是有意的,所以没有提及这事,如今殿下怎么说是我们的错?难道箭射来,臣女的护卫不拦,让我生生受着吗?”
少女语气软了五六分,无端带来几分可怜羸弱之意,她反问着,语气中却并不嚣张,与刚刚淡言反驳的模样判若两人。
宿渊听着,他指尖微微动了下。
他之前还以为,她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会放软语调说话,原来平日里也可以吗?
只是为什么要对着准备欺负她的人?
他不喜欢她这样。
他回头看向卫芙,声音很低很沉地道:“不必服软。”
卫芙眨了眨眼,她隐秘地勾起一点笑,而后放在身侧的手指往后指了指。
她在说,后面有人。
而这一点,燕铄没察觉到。
他感觉到卫芙的服软,少女轻柔可怜的情态,落入他眼中,他心头不知为何跳了一下,说出的话还是嚣张无度:“你别以为你装可怜就有用,你若真想保下这个贱奴,也行,你到我面前磕一个头,说些求饶话,我看心情勉为其难原谅你。”
这话就是全然的折辱了。
卫芙没有回话,她咬唇不作声。
“怎么,不愿意……”
“三殿下原来在这里。”卫芙身后的林中有男子的清润的说话声响起。
他靠近,卫芙身下的雪驹更为激动了些。
华冠锦服的男子自林后阴影处走出,他面容温雅俊秀,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皇家矜贵气度,一出现就把燕铄的嚣张压了下去。
“皇叔,你怎么来这里了?”燕铄表情有些僵硬,碰上谁都好,偏偏不能碰上这位。
此人正是宁王燕启桓。
他与陛下虽不是一母同出,但兄弟二人关系极好,这些年燕启桓为了大晟屡次出征迎敌,战功赫赫,陛下视其为左膀右臂,他是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也是皇后和三皇子想要拉拢的对象。
得罪谁都行,但宁王不能得罪。
燕铄心中还是有这个分寸的。
他今日不过也是想仗着无人在场,用皇子的身份压一压卫芙。
谁曾想多年未见,卫芙还是这个油盐不进的性子,根本学不会害怕。
不对,她刚刚服软了。
宁王来得真不是时候。
燕铄在心里感叹,他还没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点。
卫芙转身看向朝她行来的燕启桓,她弯眉一笑:“臣女见过宁王。”
燕启桓心中叹笑,他很快猜到卫芙在借他的手解决麻烦,她身下那匹雪驹就是他送给她的,与他身下的白马是一母所出,现下雪驹很激动。
燕启桓点了点头,他朝着燕铄的方向看过去:“陛下刚刚还问起三殿下,说不知殿下猎到了多少猎物,想来是收获颇丰的。”
燕启桓提起了今日林中的正事。
燕铄像是被当头一棒敲醒,他根本没猎到几只猎物,若是今日晚宴拿不出猎物……
燕铄眸光一凝,再没心思和卫芙纠缠。
燕启桓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继续语气温和地对卫芙道:“刚刚陛下也问起县主了,那些猛兽虽然受过驯养,但凶性难除,听说还有一只狼王。陛下本想叮嘱县主小心一些,莫要受了伤,否则陛下和大长公主定是要担心的。但又想到,县主一向要强,怕是会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故最后还是没派人来提醒。”
他语气不轻不重,只在说起“受了伤”“担心”等字时声音加重些许。
燕铄自然听得出这话是对谁说的。
看来卫芙刚刚那番话叫皇叔听见了。
真是倒霉。
他压下不满,对宁王道别,干脆利落地骑马离开。
待人走远了,卫芙轻笑出声,笑意盈盈地对燕启桓道谢:“多亏王爷出来帮忙,不然怕是我真要磕头求饶了。”
燕启桓伸手隔空点了点她,笑道:“你啊,怕是一早知道我来了。一听你那语气,我就知道你是要我出面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燕启桓对她还算了解,她可不会无缘无故服软。
卫芙无奈做出愁苦状:“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今日时辰这么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啊。”
她说着打算下去将那只兔子捡了。
宿渊注意到她动作,先她一步下了马:“我去捡。”
他今日陪她来,本就是做一个普通的侍从,捡猎物这种事自然是他来做。
卫芙没拒绝。
燕启桓终于注意到宿渊,他能从宿渊的行走气息中,看出他的身手高低,他心中诧异,而当宿渊捡了兔子面向他们走过来时,他看清了宿渊的容貌。
这一刻,他眼中真真切切露出了惊诧之色。
他见过楚寒之,很多次。
宿渊的容貌给他一种强烈的相似感,但好像又不仅仅止于此。
宿渊走上前时,燕启桓心中诸多思绪涌起又落下,最终化为了一句沉沉的叹息。
他什么也没说,只当什么也没看出。
转而温声对卫芙道:“既如此,那便晚宴上再见吧,也不知你今夜能不能得个赏赐?”
狩猎数量进前十名的都可以得到陛下赏赐,这也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很多人想争。
燕启桓要走的方向和卫芙相反,宿渊上马走在卫芙身后。
燕启桓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去,宿渊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回头看向他,深幽似的双眸里含着坚冰。
燕启桓善意一笑。
宿渊没有说话转过身去,快马追上卫芙。
燕启桓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莫名有种感觉,卫芙身边这个少年似乎对他很警惕?
不仅仅是警惕。
宿渊没有想到,卫芙会那么惹人关注。
前有那个小树林中不知名的钟家公子,后有这位温雅俊秀的宁王,接下来卫芙又遇到了一位梁将军家的公子。
此人名唤梁陌,生得浓眉大眼,相貌英气,一看到卫芙就红了脸,上前搭话更是紧张得险些话都说不清楚,只是因为他脸晒得太黑,脸皮的红也叫肤色遮住了大半。
梁陌已经猎到了不少猎物,他也不知从何处知道卫芙想要争前十的想法,便说自己的猎物太多,想要分给卫芙一些。
宿渊瞥了一眼他装猎物的篓子,在心里无情地评判道:不自量力。
卫芙自然不会像他那么直白,她委婉道:“多谢梁公子的好意,但其实输赢并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享受打猎的趣味而已。”
梁陌被拒绝了,也只是失意一下,他符合卫芙的话道:“打猎确实很有趣,县主去过北山没有,那里地形复杂,林中树木高可参天,在那里打猎跟这里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县主若是以后想去,我可以带县主去试一试。”
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梁陌说话不结巴了。
卫芙正打算稍稍歇一下,便与他交谈起北山的情况。
宿渊静静看着他们,眼见梁陌说得越发眉飞色舞,甚至要把出行的时间定下来,他忽而出声提醒道:“应该离那里不远了。”
那里,哪里?
梁陌听不懂他的话:“县主打算去哪里?若有梁某可以帮忙的地方……”
“不用了。”卫芙直白拒绝了,她对梁陌浅浅一笑:“我突然觉得,还是想争一争前十,所以我先走一步了。”
梁陌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策马离开了。
他们并非是朝着林深处前进,而是朝着围猎场靠北边缘的地方行进。
围猎场背面树林稀疏,猎物无处可藏,基本没有什么野兽,所以也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卫芙一路策马直奔北边,直到看见那处断崖越来越近,她猛得勒停了雪驹。
临近悬崖,雪驹四蹄不安躁动着。
卫芙将它栓到附近的树上,行至断崖,探头往下看去,她的脚尖碰到碎石,石块滚落崖下,很快看不清了。
眼前深渊望不到底。
卫芙仔细在崖边探寻着,宿渊跟在她的身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卫芙。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马面裙,外面罩着银白的斗篷,衣裙颜色很淡,银白色的斗篷把她整个人拢在其中,她似乎要与天边的浮云融为一体,又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脚底的深渊夺去性命。
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易折。
宿渊的目光落到她的后颈上,他似乎能看到皮肤掩盖下血管的流动,她的脖颈那么纤细,他轻易就能掌控住。
掌控住,再不让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上前与她搭话。
心底惊涛翻涌,他面上还是一派冷漠之色,将心思悉数沉沉压下。
而卫芙在崖壁上看了一圈,终于在崖壁上一个很小的缝隙间看到一朵刚刚盛开的白花。
那花茎自崖壁缝隙中伸展而出,赤红色的花茎顶端生着一朵莹白若雪的白花,细长的花瓣重重叠叠,数不清层次,中间包裹着的花蕊却是如血的色泽。
它就那样生长在崖壁上 ,临着风雪盛开,脆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寒风掠走,但每一次颤动过后,它依旧完好如初,连花瓣都不曾落下一片。
卫芙只在书上见过它,如今一眼看过去,不需细心辨认,她很快确定——
“雪颜花,找到了!”
少女雀跃的声音被崖顶的风吹散,散入宿渊的耳中。
宿渊隐约觉得这名字熟悉,但他没有记起来。
卫芙转身看向他,指着那朵崖壁上的花对他道:“你能摘下那朵花吗?”
雪颜花生长于断崖峭壁,凌于霜雪而盛放。
张暮几年前曾跟随陛下来此,偶然在崖壁上发现这株未曾长大的雪颜花,当时这株雪颜花的花茎刚刚伸出崖壁缝隙,张暮也只是猜测,并未确定。
毕竟他无法凑近仔细辨认。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卫芙,是或不是,只能由他们自己前去一探。
宿渊看着那朵风中微微颤着的白花,他眸光似沉了几分:“你就是想要这朵花吗?”
这般险峭的崖壁,常人难以将花摘下。
所以她取血替他缓解蛊毒,便是为了今日让他来摘这朵花吗?
卫芙对他道:“这崖壁太高了,我可能不行。且这雪颜花珍贵,不能让旁人知道它的存在。”
这也是她不愿大张旗鼓的原因,不然最后这雪颜花极有可能落不到她手中。
“我带了绳索,你可以吗?”少女再次出声询问。
宿渊沉默几息,忽而他抬头看向卫芙,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点头:“可以。”
他笑着,眼底却凝结了薄冰。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写了个预收!
《春色欺君》 戳专栏可收哦
文案:
满口甜言蜜语却不走心的娇软病美人vs情深不自知的冷心王爷
温家有女温软生得玉软花柔,明媚妖娆,性子也乖巧温顺
但甚少有人知道,温软身患奇病,发作之时手脚发软浑身虚汗难以行动
继兄窥其端倪,意欲利用她发病之机,让她在人前与伯府纨绔世子有亲密举动,借她攀附权势
温软不愿
寺庙后山桃林人众多,温软心慌之下,勉力避开人群,却误撞入一男子怀中
男子眉眼清隽,气质清贵华然,垂眸看向她的目光寒凉无温
温软想要退开,却无意发现与这男子肌肤相触时,她的病情缓解,得了些许力气
一开始她以为是错觉,后来几经试探她发现与他肌肤相触,当真能缓解她的病情
继兄逼得紧,温软无路可退,她借着醉意攀上男子的肩头,踮起脚尖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道出心慕之意
酒醒之后,温软羞得满脸通红,男子坐在床边看向她的目光清清淡淡,不像是对她有意
他转动着手中佛珠,须臾之后抚上她的唇畔,意有所指道:“既如此,你便与我一同回京。”
回京之前,温软才知身侧之人是当朝桓王
桓王沈恪清贵华然,最是端方自持,南下查案却带回一美貌女子
女子口口声声说着爱慕他,却是拿他做缓解病情的灵药
真相揭穿的那一天,她缩在墙角泪凝于睫,不敢为自己辩解
沈恪眉眼低压,他捏着她小巧皙白的下巴,咬着她的唇畔,要她重复往日那些爱慕之语
假话也罢,只要她能一直骗下去,他会给她能给的一切
唯独不会放她离开
他的妻,自是要陪他直到生死尽头
1V1,SC,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