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金乌西坠。

定阳侯府演武场内,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宿渊站在一角,他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雪剑,剑锋寒光凌冽,天边坠落的夕阳给他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少年站在比试场的一端,手中雪剑微微一转,浅金色的余晖被他手中的雪剑剑锋劈开,剑锋与刀锋相抵,发出铮鸣一声。

定阳侯这一刀被他毫不费力地接住。

刀剑相碰,似有火星擦出。

少年白衣翻飞,一招一式皆带着凌冽的杀气,果断干脆,没有一招是花架子。

定阳侯本还有些轻忽,几招来回,双目锃亮,中气十足地喊道:“再来!”

长子去后,定阳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与人过招了,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场外,卫芙坐在黄花梨木团透雕的圈椅上,她一手喝茶,一手吃着新鲜热乎的梅花糕,坐姿松散闲适,仿若坐在戏园子里看戏,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中两人比试。

祖父之前说了,要帮她试试宿渊的身手。

大抵昨日他们出门的消息又被人传到了祖父耳中,今日早晨去请安时,祖父又提到了这事。

卫芙其实也很好奇,她想知道宿渊的实力如何。

定阳侯到底不同,他是上过战场饮过血的大将军,手中那一柄大刀斩敌无数,虽说这两年身体不好,但实力依旧在。

而宿渊,他体内有血蛊,力量上有绝对的压制力。

卫芙本以为他会选重力的武器,却没想到他选了一把看着轻飘飘的银剑。

剑看着轻,剑刃却锋利无情。

这柄一直被放在库房里落灰的银剑,到了宿渊手中,仿佛有了灵魂,快到只剩残影,招招夺人性命。

比试前,就说过点到即止,她也嘱咐过宿渊不能伤到祖父。

但是……

卫芙眼看着那柄银剑越来越快,锋刃擦着定阳侯的脖颈而过,割落定阳侯垂下来的一缕白发。

发丝如雪轻落,卫芙心中一紧,她放下糕点,朝着场中的人喊了一声:“宿渊!”

少女带着警告意味的声音传入口中,宿渊眸光一动,体内被比试而激起的戾气,似乎因为那一声呼唤稍稍平息下来。

他眸中闪过一点红光,一招过后银剑一歪,擦着定阳侯的臂膀而过,划破布料的同时,也划伤了定阳侯的手臂。

定阳侯及时退避到一侧,他握着大刀的手微微颤动,没再出刀。

他很清楚,如果这是在战场上,宿渊手中的剑划伤就不是他的左臂,而是直接刺向他的心口。

“不必再比了,我输了。”定阳侯朗声道。

输给一个毛头小子虽说有些丢人,但也不是不能承认的事。

卫芙早已不关心这场比试的输赢,她提着裙摆冲入场中,低头去看定阳侯手臂上的伤,伤口鲜血漫出,深色衣袖早已濡湿一片,但这伤势并不重,剑锋只是划破了外面那层皮肤。

定阳侯瞅了一眼自己的伤,将刀扔到管事手中,笑呵呵地道;“一点小伤而已,要不了几日就好了。”

卫芙不赞同地皱眉:“流这么多血,您还说是小伤?还是快让大夫止血。”卫芙板着脸,催促定阳侯去屋中包扎伤口,边走边道:“比试前您跟我说什么了?点到即止,绝不让自己受伤,这就是您口中的不受伤?您不要再想跟谁比试了,再没下次了。”

定阳侯被自己的孙女这么念叨,没生气,因为今日这畅快的比武,他浑身舒畅:“刀剑无眼,受伤都是意外。他手背不也被划伤了。祖父倒没想到,你还真的选中了一个好苗子,以后就让他当你的护卫。祖父拍板做的决定,看谁以后还敢嚼舌根。”

身手这么好的护卫,想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定阳侯这么说,以后府中那些闲言碎语,怕都要消失得一干二净,最起码明面上不能再闹到主子面前。

姐妹之间诋毁声誉这种事,更是不能有下次了。

定阳侯心中有了决断。

他说完抬头去看自己孙女,却见卫芙正透过支摘窗看向外面。

屋外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夜色倾盖下来,站在比试场中的少年,身影朦朦胧胧,他似乎没移动过位置,一直站在那里。

卫芙轻轻蹙眉:“他也受伤了?”

若是受伤了怎么待着不动?

定阳侯肯定:“我伤的还能是假?他怕是伤了我心中不安,你去说说,让他别把这事放心上,他手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卫芙点头应好,她带着一瓶止血伤药和纱布走了出去,直到走近,少年的身影才在月色下清晰起来。

他一手还握着那把雪剑,目光凝在剑柄上。

卫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手背上两寸余长的口子,血还在流,顺着他的手背流到剑柄上,染红了剑身,染红了他脚下那片土。

而他,像是不会痛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似剑柄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卫芙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分毫不差地戳在他的伤口上,少女嫩白的指腹染上鲜红的色泽。

宿渊目光从剑柄上的芙蕖移开,落到她指尖上那抹红,而后注意到她手中的伤药和纱布。

卫芙将他手中的银剑一把夺过,好气又好笑地道:“一把剑还能看出花来不成?难道没人教过你,受伤要止血要包扎?而不是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里。旁人看了还以为我在罚你呢。”

卫芙把银剑丢给身后的小厮。

她抬起宿渊的右手,将止血的伤药直接撒了上去,边撒边抬头看向宿渊,他眉头都不动一下,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疼不疼。

但是受伤都会疼吧。

“不疼吗?我之前用过这伤药,很疼。”

少女头也没抬,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手中拿着纱布专注地给他包扎。

一圈圈纱布绕着掌心包扎而过,微凉的指腹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冬日里雪花落在手背上的触感。

但是不同。

那时他满身是血陷在雪地里,落在身上的雪花只有彻骨的寒意。

不像她的指腹,许是贴在那里久了,渐渐有了点温度,像是渐渐燃起的一簇小火苗。

“不疼,”少年轻声道,他的目光落在卫芙脸上,似在观察着她眼中的情绪,“血蛊会减弱我对疼痛的感知力,杀敌时才能一往无前。”

卫芙包扎的动作一顿,少女浓密卷翘的羽睫无声颤动,泄露些许心绪。

她将纱布的一角塞进去,抬头笑着道:“那很好呀,这样我就不怕你会畏伤后退了。”

好吗?

其实一点都不好。

人受伤会疼,疼了会害怕,会更加惜命。

而血奴,不知疼痛,心中没有惧怕,他们眼中只有主人的命令,真正疯起来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卫芙隐约觉得,宿渊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不能死。

她不希望他死。

卫芙转身看向那柄银剑,剑柄和剑身都染着鲜红的血,在清冷的月光照拂下,显得有些骇人。

卫芙不怕这样的血迹,她握住剑柄,感受到鲜血腻在掌心的潮湿感,她低声道:“这把剑,是我父亲送给我的。”

银剑看着轻飘飘,握着手中却有不轻的重量。

她那时还小,父亲自然不可能让她用这种锋利的剑 ,只是她闹得厉害,父亲这才依她的意思,找人造了这把银剑,剑柄上刻着她画的芙蕖花。

她那时欣喜得很,但父亲没有让她多用,只是告诉她,先用木剑练习剑术,待到剑术有成,再让她用这把银剑。

少时兴致来得快,散得也快,最终这把剑被藏在了库房深处,直到今日宿渊选中了它。

这把剑被藏得太久,今日饮血,剑柄上的芙蕖似乎都开得更浓艳了些。

卫芙转身将银剑往前递去 ,她浅浅一笑:“今日你选中它就是缘分,送你了。”

月光下少女的笑颜令人有些晃神。

宿渊眸光微微一动,他垂眸,看向剑柄上的芙蕖,被血染红的芙蕖浓艳至极。

他没有拒绝,伸手握住剑鞘。

他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这剑很好。

卫芙没有立刻松开,她在他握住剑鞘的下一瞬,淡去脸上的笑意:“但你要记住,我把它送给你,也是在提醒你——

“宿渊,你的命是我的,除非我让你死,否则在任何情形下,你都要设法保住你这条命。”

卫芙说着看了眼他手上的伤:“无视自己受伤这种事,下次不要发生了,我还不缺这点伤药的钱。”

少女说完松开剑柄,不等他回话就转身离开。

那些话是命令,不是征求他的意见。

他是她花一千两买回来的人,她在他面前有傲气的资本。

但是再怎么掩盖,宿渊也能听得出她的意思。

她是要他珍惜这条命。

她似乎,很怕他死。

“因为我啊,有所求。”

“他们都说,你会死。”

“可是,我想要你活着。”

她所求的,是他活着吗?

被人在乎,有人期盼他活下去,这样的感觉很陌生。

就像是小猫伸出爪子,挠了一下他的心口。

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改文名有点频繁,但是封面不换,大家不要误删哈,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