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银翘神情震惊,她下意识地唤道:“楚公子?!”

她忍不住站得更加靠前去看,很快她便发现少年与她口中的楚寒之并不完全相同。

囚笼里的少年,那张脸更具有凌厉的美感,一双桃花眼生得漂亮似多情,但偏偏双目中不含任何情绪,冰冷得仿佛极寒之地的墨玉,看一眼便叫人心惊。

这与温润如玉的楚寒之完全不同。

但又有些像,将少年的眼睛遮住,这张脸便和楚寒之的脸有七八分的相似,若是远看不注意,便会认错。

卫芙伸手,挡住少年的眼睛,曾经相伴长大的人仿佛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似真似幻。

她指尖微颤,唇畔翕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沉默。

银翘小声地道:“小姐,他……”

卫芙放下手,她松开栏杆,垂眸轻声道:“我知道,他不是。”

楚寒之早已死了,连人和马车一起摔落在深渊似的断崖下,寻不回尸首。

尸骨无存,卫芙从未想过,他会是这样的结局。

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卫芙闭了闭眼,她渐渐平复颤动的心绪,睁眼后再次看向那少年。

他突然醒来,又猛地将那把银剑飞掷出去,云栖站得最近,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东家早说了,这人凶性未消,所以在铁笼里也须用铁链将他绑住,谁能想到,他竟还能寻到机会将她手中的银剑夺了过去。

少年背靠着铁笼,面无表情地扫视底下那些正在审视他的人,他看得出这些人眼中的惧怕嫌恶,还有止不住的兴味与好奇……这些目光就像是泛着恶臭的烂泥,他心底涌起一阵戾气,叫嚣着把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狠狠踩碎在脚下。

心底戾气翻涌,他却毫无所为,反而闭上眼睛,不再有任何动作。

云栖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似是力竭疲倦,心下稍安。

“西乾血奴,底价五百两。”云栖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百两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若是只为买一个普通的奴隶,那再糊涂的人也不会出这个钱。

但这个少年是西乾血奴,且他这副样貌实在生得好,还有刚刚显露出来的高强武艺,很快有人心动了。

“我出五百五十两。”

“我出六百两!”

……

底下加价的声音不断。

卫芙静静听着,她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阁内的喧嚣似是影响不到他,他坐在囚笼之中,面色淡漠得仿佛身处天地之外。

卫芙觉得,他很像她曾经猎到的一匹野狼,虽被栓住四肢落入泥淖之中,但依旧孤傲难驯凶性难消。

底下的叫价定在“九百两”不动了,云栖一连说了两次,她拿起金锤,转身意欲往金铃上面敲去。

“我出一千两。”女子清泠的声音响起。

云栖动作一顿,转而看向二楼的楼梯处。

卫芙站在楼梯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容色清冷。

囚笼里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双眸,他抬眸朝上看去,目光落在卫芙身上。

少女气质沉静,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一双清透眼眸与他对上。

这双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嫌恶,更没有那些令他厌恶的兴味之色。

透澈如水,犹如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少年眼眸微动。

二楼出价的女子咬牙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往上加价。

金铃清脆的声响在阁内荡开。

竞宝阁今日的竞卖会结束了,云栖转身对身后的侍女耳语几句,眼瞧着卫芙走到一楼,赶忙迎了上去。

严蔓儿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她探头回望,只见卫芙和云栖绕过屏风朝后院走去,而卫芙花了一千两买下的血奴,和囚笼一起被推了下去。

花一千两买一个形貌昳丽的奴隶,当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若是让旁人知晓,也不知要怎么议论?

那些公子哥们还能心心念念要娶她吗?

严蔓儿心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觉今日被算计的愤懑微消,但一偏头看到婢女手中的寒玉雪石棋,脸色又沉了下来。

红木花窗透出屋外的盛雪景色,一枝枯枝横生在窗前,枝头覆雪远看似梨花盛放。

天地间一片悠然宁静,唯有雪落的声音簌簌而响。

卫芙坐在红木榻上,支着下颌静静看着这副雪景,面上的轻纱不知何时取下。

竞宝阁的东家商行匆匆赶来,一脚踏入屋内便瞧见这美人赏雪的景致,少女皎然倾颜,似令整间屋子增色。

商行一怔。

卫芙察觉到他的目光,一双淡然的眸子朝他看去,她将手腕放到桌沿上,指腹缓缓摩挲杯壁,声音清淡:“商老板。”

商行一激灵,赶忙低了头:“商某不知县主亲自来此,有失远迎,还望县主恕罪。”

“商老板说笑了,”卫芙端起茶杯,她轻轻吹了吹,杯中茶叶漂浮晃荡,一如眼前人不安的情绪,“商老板开门做生意,若是每个上门买东西的人,都需要您亲自招待,您岂不是要分身乏术?”

话说得客套,商行却明白,今日怕是逃不了责问。

他干笑了两声。

卫芙轻抿一口茶水,她懒得与他绕圈子,将茶杯放回桌上,面上冷了三分:“商老板如今的生意做得可真广,连西乾的血奴都能寻来,不知商老板这里是不是还有西乾血蛊的秘方,不如也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商某不敢,”商行赶忙否认,将姿态放得更低,意识到卫芙真要追问那血奴的来历,当下不再隐瞒,“血蛊这等害人的东西,商某怎敢让人研究?这血奴,确是偶然得来。商某与西乾商贾素有生意往来,此血奴正是西乾商人交由商某。”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银翘瞪了一眼商行,语气不客气地道,“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西乾血奴,你说得就得吗?”

“自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商行继续解释,“今年西乾王室王位更替,西乾二王子设宴杀害其弟,以雷霆手段登上王位,想来县主也知晓此事。只是手足相残这样的事情,免不了民间议论,王室为了堵那些人的口,便说是四王子违背父令,私下研究血蛊,甚至不惜以身试蛊,却反被血蛊搅乱神智,于宴上要刺杀王父,二王子为护父亲这才忍痛动手。”

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西乾王在位已久,几个儿子间争斗愈烈,哪还有什么手足亲情可言?

但商行的意思……

“你是说,这话不假?”

“这话真假商某自是不知,但是西乾应该有人在私下研究血蛊,这少年应当是血蛊试验失败之人,他被丢在乱葬岗上奄奄一息,后被人救下,一月前辗转到了我手上,不想今日竟被县主买下。”

一个试蛊失败的奴隶,若能多卖些银两,谁又不乐意呢?

只是商行没想到,最终买下血奴的会是卫芙。

卫芙的外祖父死于西乾血奴之手,想来她是知道血奴的凶悍。

商行略微思量后,颔首道:“县主放心,这少年并没有传闻中血奴那般凶悍强力,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安安静静从不生事,没有什么威胁。商某猜他所中蛊毒应该不深,所以这才敢把他拿出来竞卖。”

没有什么威胁?

卫芙想到那把被少年掷入廊柱的银剑,她一字一句问道:“商老板确信?”

商行当然知道前面发生的事,他思索着怎么解释。

卫芙慢悠悠继续道:““既然没有威胁,商老板何必将他关在铁笼里,又何必把他四肢都锁起来?还有他身上那些血淋淋的鞭痕,商老板就是这么对一个安分不生事,没有威胁的人?”

商行被逼问得额头渗汗,开口要再解释几句,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他跌撞着冲进来道:“不、不好了!那个血、血奴发疯了!”

商行心里一咯噔,他一把拽出小厮的领子,斥问道:“你在胡说什么!他这些日子不都没有异样吗?怎么会发疯?”

小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芙起身直接朝外走去:“去看看。”

商行一把丢了小厮,赶忙跟了上去。

关押少年的屋子外面,云栖被小厮们护着不敢上前半步,脸上惊恐难以遮掩。

商行一见到她这模样,便知道是真的出事了,他上前一步就要拦住卫芙。

卫芙直接扫了众人一眼:“让开。”

她冷着神色,让堵在长廊上的那些人心中一凛。

众人避让到两旁。

商行还要再劝,卫芙已经一脚踏进屋子,两人同时看到了屋内的场景——

眼前这间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置,唯有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铁笼,现下那铁笼倾倒,门已打开,被关押在其中的少年踏出铁笼,他双目发红,眼中嗜杀之意倾泻而出。

商行被他的表情骇得往后一退,险些被门槛绊倒。

少年四肢被铁链锁住,铁链的另一端锁在铁笼上,倾倒的铁笼重量不轻,寻常人难以挪动。

眼前的少年将四条铁链拉扯得绷紧,铁笼缓慢划过地面的声音,沉闷又刺耳。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匹极度饥饿的恶狼,眼中满是血光,没人敢靠近,更怕他什么时候把铁链挣断,他们这些人都得倒霉。

商行朝围在外面的小厮吼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去叫护卫过来,等着他出来把你们都撕了吗!”

竞宝阁里面有些看守库房的护卫,功夫还可以,小厮一拍脑袋,赶紧冒着风雪去喊人。

铁笼在地面上缓慢移动,每进一步,商行面色就难看一分,他看向卫芙,劝道:“是商某判断有误,这等凶悍之徒商某实在不敢送到府上,那一千两……”

卫芙皱眉:“闭嘴。”

她不看商行,目光紧紧盯着少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少年从她进来后,好像就一直在盯着她看,动作似乎也急切了很多。

卫芙不放心,血奴的凶悍她是听说过的,不能把希望都放在那些护卫身上,别制服不成,反激得他生出凶性。

卫芙想着,打开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粉色的芙蓉石小葫芦,她把葫芦塞拔开,试探地往前伸过去。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根本不在意那个小葫芦。

心中涌动的悍然杀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完全吞没,因为心底的厌恶,他抵抗着那股本能,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卫芙纤细的脖颈上,女子白皙纤长的脖颈看起来极为脆弱,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他抬手,身后的铁链被拉扯得更紧,他像是感受不到手腕上的疼痛,恍惚间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她的目光干净澄澈,没有掺杂那些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情绪,犹如一汪清泉,只是这清泉并没有浇灭他心中翻腾的杀意,反倒让他更加焦躁起来。

少年挣扎的幅度明显变大了。

商行惜命,想劝着卫芙和他一起出去等。

就那么一刹那的功夫,眼前的少年忽然暴动,他猛地上前一大步,铁笼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声响,铁链颤动,他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卫芙的手腕,用力将她拉了过去。

卫芙手上骤然受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扑进了少年的怀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县主!”

“小姐!”

商行和银翘大惊失色,银翘冲上来就要救人。

卫芙赶忙道:“别过来!”

很奇怪,这少年似乎没想伤害她,只是……只是在她脖颈间嗅个不停。

此时有人冲上来说不定会激怒他。

只是这少年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实在太重了,卫芙勉强拿着小葫芦,努力将沉眠香往他鼻尖凑。

他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还紧紧勒着她的腰,完全不懂控制力道。

卫芙觉得自己快要折在他手中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亲密不亲密。

沉眠香在少年的鼻尖浮动,他觉得这香味太浓了,浓到掩盖住少女脖颈间的气味,他眯了眯眸子,松开卫芙的手腕,就要把这小葫芦拍开。

卫芙看准时机,二话不说把小葫芦怼到少年鼻子上,往下倾倒,浓郁的沉眠香倾泄而出,涨得少年脑子昏昏沉沉,两息之间就晕了过去。

腰后的力道一松,卫芙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刚刚还凶悍无比的少年闭眼摔在地上,铁链摔落压在他染血的白衣上,似乎将他身上的伤口压得渗出更多血。

卫芙把葫芦塞起来,解下腰间的香囊放到鼻尖醒神,她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衣袖上沾着粘腻的红色,是少年掌心的血。

卫芙垂眸看着。

少年闭上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和楚大哥更像了,也显得更加安静无辜。

对上这么一张脸,她刚生出的气性又无奈消了。

谁让人家生着一张好脸呢。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17,男主16,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