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的呼吸声变轻。
谢枕书坐回椅子上,只是这次,他的姿势很放松。他说:“别装睡。”
苏鹤亭睁开一只眼,道:“下次接收消息记得关门,不然我都能听见。”
谢枕书说:“你早就知道了。”
苏鹤亭翻身坐起来,道:“风向不对立刻撤退是卧底的基本原则。”
谢枕书看着苏鹤亭,目光不再是刻意的冷漠,而是充满攻击性的审视。他的椅子摆放巧妙,挡在了苏鹤亭和门之间,在拉上灰色窗帘后,就与侧面的书桌形成对立的犄角,让苏鹤亭待在了被挟持的角落里。那看似放松的姿势也增强了暗示,表明这里是他掌控的地盘。
苏鹤亭蜷起小拇指,飘在脑袋上面的粉色幽灵猫跟着晃动。他说:“我劝你……”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于是他咬了下舌尖,临时改掉了。
“我建议你,放过那个内应,别再找他了。”
谢枕书道:“理由?”
苏鹤亭笑说:“找他哪有跟我周旋好玩?”
谢枕书的眼神犹如野兽,他在昏暗中是另一副模样,比白天更加冷酷。苏鹤亭想起他杀人时的眼神,和现在一样。但很奇怪,苏鹤亭不害怕。
谢枕书竖起食指,道:“第一,我跟你周旋就是为了抓内应。”他接着竖起中指,“第二,这不好玩。”
苏鹤亭不仅不害怕,甚至还在主动挑衅。他倾过身来,目光在谢枕书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一圈,才落到谢枕书的脸上。他说:“可是我不想告诉你,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不就掰了?”
谢枕书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走。”
苏鹤亭说:“好哦。”
他狡猾地笑,满不在乎。
谢枕书有五秒的沉默,这五秒格外漫长,剑拔弩张的氛围笼罩着两个人,中间有几个瞬间,他看起来像是会起身抓住苏鹤亭,但他都极为克制地忍住了。
又他妈是克制。
苏鹤亭在这对峙中难耐地腹诽: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有理智的人,一点都不好对付。
须臾,谢枕书冷然地说:“开个玩笑。”
他不会把苏鹤亭送走的,送走苏鹤亭等于任务结束。相反,目前该着急的不是他,是苏鹤亭。
傅承辉连狐眼都可以放弃,7-006也可以。对黑豹来说,帮助北线联盟赢得战争最重要,如果7-006消失太久,导致城区内部的情报网瘫痪,那不等内应动手,傅承辉自己就会想办法断掉这条手臂。
谢枕书说:“这半个月,耗子们到处找你,你心里很清楚,再拖下去自己会有危险,所以你要冒险下楼,用那通电话告诉他们,你在这场游戏里还是游刃有余的选手。”
他陈述的语气漠然。
“你想被我送走,苏鹤亭,你去哪儿?备战组?别想了,你只能待在这里。我知道这样的游戏你玩过很多次,并且你每次都赢了,但是很遗憾,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他垂下手指,勾住了气球的绳子。
“我知道你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了。”
长官带来的心理压力迅速铺开,这句话有千斤重,把苏鹤亭的心拽向深渊。他一面保持冷静,一面飞速转动思绪,要在紧迫的对峙中找到反败为胜的办法。
——别自乱阵脚,谢枕书搞不好是在诓他。
苏鹤亭说:“是啊,打给渡鸦布布嘛。”
谢枕书弹了下绳子,粉色幽灵猫颤巍巍的。他道:“你比我了解监听程序,我安装在车内的盒式播放器只能二手转播,第一个听到你播出电话的人是军方内部的监听员。”
渡鸦布布餐厅的电话是苏鹤亭从绘本上看到的,而绘本是谢枕书买给他的,除非耗子提前策反了谢枕书,或者渡鸦布布餐厅一直是苏鹤亭布设的情报网之一,否则他无法通过“我想订餐”这句话把暗号传递出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通电话的重点根本不在于打给谁,而是打出去。苏鹤亭混迹城区的时间比谢枕书还久,他站在落地窗前光靠旋转灯塔就能猜到这片住宅区在哪个位置,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片管控森严的区域电话都受监听。
他在明知道会惊动谢枕书的情况下下了楼,到第一个关卡打出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正是想告诉监听员,7-006在这儿呢。只要沿着这通电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查到他在哪里,也能查到是谁在监|禁他,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在联盟委员住宅区拥有房子。
谢枕书思路清晰:“我认为,监听员是内应之一,调令他的人才是跟你合作的人,那个人就是——”
该死。
苏鹤亭说:“谢枕书!”
他攥紧绳子,流连两秒,毅然松开了气球,抓住了谢枕书的手。
谢枕书神色镇定,道:“我说对了。”
苏鹤亭说:“是,没错,你好棒,你太棒了,但是别继续说了!”
谢枕书眼眸里掀起波澜,他盯着苏鹤亭,道:“狐眼是牺牲品,你呢?也做好了被牺牲的觉悟吗?”
苏鹤亭被他反握住,紧接着,被拽向他,和他几乎要贴在一起。
这家伙力气也太大了吧!
苏鹤亭说:“我没有,我不要,我才不会牺牲呢。”
谢枕书道:“是,我会。情报备战组里专家无数,他们却偏偏挑中了远在训练场的我,因为这也是那个人的授命。”
苏鹤亭之所以能把卧底安插到号称南线联盟生命之线的列车上,是因为有人给他开了绿灯,让他能够肆意行事。谢枕书早该想到这个人是谁,只有一个人能在南线联盟拥有如此高的权限。
在这个猎场上,真正被围剿的不是7-006,而是走出特装训练场的谢枕书。
谢枕书一字一顿:“你现在真正的任务是杀我。”
粉色幽灵猫飘向天花板,撞在了上面,它晃动的细绳还荡在两个人的旁边,却不再被关注。
谢枕书眼帘低垂,没放过苏鹤亭脸上的任何表情。他靠近,像根孤军奋战的矛,逼到苏鹤亭的咫尺。那向来锋利十足的眼睛中燃烧着愤怒,只有一点——他只准自己愤怒这一点。不论是被排挤还是被流放,愤怒对他都是种奢侈品。他不能难过、不能失望,也不能愤怒,因为理智和克制是他仅剩的护身符。
看看他,他也还这么年轻,却要把自己困在领带系就的牢笼下,做个冷漠又沉默的隐形人。
谢枕书说:“骗子,你说会对我如实回答。”
他语气明明那么强硬,却透露出几分受伤。
他说:“我都信了。”
在被骗的每一个瞬间,他都信了。他明知道——
他们离得这么近,真可恶,谢枕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就像是被打乱的魔方,明知道此刻杀掉苏鹤亭是最好的办法,可他总会想起那个吻。
那个在细雪中,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知道7-006的狡猾,可那个吻太天真了,它就像一发子弹,击碎了谢枕书的冰层。不仅如此,7-006还揉皱了他的领带,把他拽出牢笼,牵向一种会上瘾的疯狂。
谢枕书说:“我恨你。”
他从没有这样清晰地表达过情绪,也从没有这样强烈地受制于情绪。当“恨”这个字挤出齿缝时,他得到了片刻的解脱,也失去了永远的冷静。
——宣判他的罪吧,朝他开枪,就这一刻。
谢枕书抬起手,掐住了苏鹤亭的后颈,又一次吻了7-006。
罪犯已经聆听了自己的判决,现在,骗子也该接受惩罚。
这次的吻比之前两次都要凶猛,苏鹤亭被掐住的后颈无法动弹,他拽住谢枕书的领带,却抵抗不了栽向谢枕书怀抱的力量。
嘭——
苏鹤亭情急中分开膝盖微痛,哪儿都痛,他还在亲吻中跟谢枕书磕碰到了牙齿,但这些痛感刺激神经,让他跳动的心脏不断加速。
两个人亲密无间,待在同一张椅子里,这或许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刻,连胸口都在贴一起,以至于呼吸频率都不自觉地保持一致。
苏鹤亭艰难地退缩,说:“喂……救……”
救命!
房间里没有监听、没有任务,也没有大人物,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枕书的对讲机在桌子上响个不停,这动静提醒了他,他一手拉住手铐,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苏鹤亭固定死了。
7-006拽了他的领带,7-006要学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