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场把观众入口和选手入口分开了,苏鹤亭是第一次走这边,跟着隐士过门口的信息检测。等他们进场,场内已经预热完了。
隐士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把自己的赌局页面反复打开欣赏,时不时还要跟苏鹤亭评价几句。等他们俩人入座,隐士忽然开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苏鹤亭。
场内温度调得正好,让人觉得十分舒适。苏鹤亭觉没补够,坐下就犯困。他感受到隐士的打量:“你有事?”
隐士说:“不对劲,你今天很不对劲。让我猜猜,这衬衫不是你的吧?”
苏鹤亭无精打采:“你家住海边,管这么宽?”
隐士“欸”了一声,想问苏鹤亭这几天在干吗,转念又想到自己发的此类短信苏鹤亭都没回,便猜测这里面肯定有秘密。他看左右观众都没注意,自作聪明,小声说:“你不会处对象了吧?”
苏鹤亭正向后倒,闻言险些磕到后脑勺。
隐士原本是猜测,见状一拍腿,越发笃定:“你果然!好啊,你都没跟我们提,难怪这几天你都不在筒子楼!”
恰逢现场欢呼,浓妆小丑正在介绍“隐士”,特写给到了谢枕书。苏鹤亭一见到屏幕上的人,忽然抬手把隐士摁下去:“别扯淡!我……”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可笑,不自觉地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有事,以后再说!”
惩罚区的事情早晚要跟隐士和佳丽通个气,但现在满场都是监控,两个人的对话会被座位记录在档,不是个细谈的好时机。
隐士也觉得可笑,顺着苏鹤亭的话说:“也是!哪有女孩子会喜欢你这样的小霸王。”
他比苏鹤亭大几岁,又比佳丽小,把自己看作是三人间的老二,对苏鹤亭像对待弟弟。可惜他平时不能打,胆子又小,没什么机会表现。
隐士理了理大袍袖,一本正经:“等你想恋爱了,来找我,我私下也经常组织旧世界同乡联谊。噢,兄弟我得提醒你一句,别找幸存者,”他看了眼座位两侧的调控装置,把声音压得极低,“会惹麻烦的。”
幸存者和拼接人在黑市泾渭分明,拼接人出入幸存者住宅区也需要信息登记和信息审核。普通幸存者除了上网,很少跟拼接人打交道,即便在路上遇到了,也会尽可能避开。如果一个拼接人被幸存者投诉,会面对无休止地刑天审判,甚至有可能被铐上感应锁。
苏鹤亭听他说得离谱,马虎应付,点了几下头,摁下了格挡键。一段特殊材质的挡板缓缓升起,把隐士隔在了另一边。
隐士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隐士贿赂的裁判办事专业,提前把隐士的资料信息都换掉了。他还伪造了战绩,让人一眼看去觉察不到猫腻。不过毕竟是替打,要隐藏选手的过往录像,很容易被看出来,但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斗兽场原本就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的地方。
现场有立体投影和环绕音效,座位电极是为了让观众更加身临其境,毕竟如果只是看,在家看直播也可以。但苏鹤亭没有躺倒,他不喜欢这种电极。
这种电极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波接一波的刺激,比连接脑机接口更容易让人上瘾,被幸存者戏称为拼接。其实这个词最早是形容拼接人和拼接人之间的意识交流,他们可以连接对方的脑机接口,完成一种类似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玄妙体验。
更具体的苏鹤亭也不知道,他没跟人尝试过,也不想尝试。还有比开放意识供人参观更可怕的事情吗?苏鹤亭自觉还没有人能让他信赖到那种地步。
主持人今夜精神十足:“肥遗①选手是我们的老朋友,还记得他和泰坦的那场追逐战吗?当时整个赛场都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肥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直以稳健著称……”
苏鹤亭用目光寻找谢枕书的身影,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等候区一角,那里排坐着其他选手,没有谢枕书。
主持人滔滔不绝:“肥遗擅长调动他的六足来稳住战局,可折叠的四翼是他的必杀绝技。他不是那种喜好见血的热门选手,但在必要时刻,他对对手从不手软。”
屏幕镜头给了肥遗,苏鹤亭看清了他的长相。肥遗是个下巴带青茬的高瘦型选手,年纪跟隐士相仿,气质却要差许多。那消瘦的两腮下凹,眼下乌青,像是连续数日没有睡过觉。他穿着过大的背心,两臂做过不同程度的机械改造。当主持人提到他的名字时,他表情局促,抬起了手,动作僵硬地向镜头问好。
苏鹤亭从他抬手的动作中,看到了他腋下植入的钢条。那钢条一直伸向他的侧腰,是镶嵌进去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追求另类美的装饰物。
这个人整体氛围很奇怪,苏鹤亭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听指令似的,反应要慢半拍。想到这里,苏鹤亭用目光扫视全场,企图在光影乱象里找到卫知新。
自从跟申王打过比赛后,苏鹤亭再也没吃过卫达的人造肉,他总是能想起申王插上的那双肉腿。那双腿跟人造肉三个字联系在一起,让人非常反胃。
主持人说:“肥遗的本月积分排名是第七十,隐士是第七十四,两位选手的名次挨得很近,不知道今晚的胜利桂冠究竟会属于谁?现在开始我们的连接倒计时——”
坐下后苏鹤亭的手机就连不上网了,但他不用看也知道,卫知新那一百万把比赛推向了今晚的话题中心,直播流量一定相当可观。但他暂时把有关卫知新的一切踢开,只好奇一件事,那就是谢枕书在斗兽场里的虚拟形象长什么样。
——总不能用检查员的原貌。
现场倒计时开始,随着“三、二、一”的呼喊,虚拟赛场瞬间弹开,铺过观众席,盖住了所有亢奋的尖叫声。
电子诵经声最先响起,伴随着从地面上涌的雨水,那代表比赛开始的老僧出现在赛场尽头。气氛从这一刻开始变质,疯狂的弹幕席卷直播。苏鹤亭站在赛场上不知道,当下只觉得两只耳朵全部被音效塞满。现场的虚拟赛场做得太逼真,即便他没有用电极,也仿佛能感受到脚下的震动。
鬼车鸟飞出来了!
那巨影掠过上空,呼起阵阵风浪。它以滑行的姿态冲过赛场边缘,在倒转的建筑彻底定住时,翻身挂在了上面。那九颗脑袋垂吊半空,不声不响,十分奇异。
苏鹤亭进过惩罚区,见过毕方。他此刻再观察鬼车鸟,只觉得它们滑行的姿态非常相似,可惜鬼车鸟没有喙间炮,也不会“哔”声乱叫。
另一头主持人正式宣布:“比赛开始!”
他那个“始”字还没有落下,肥遗就率先登场了。不,确切地说,是他一半的身体登场了。
隐士又倒口凉气,瞳孔地震:“这什么形象?!”
一般来讲,选手在斗兽场可对自己进行二次改造。为了让比赛效果更好,斗兽场会提供相应的数据包,供选手自行选择,修改虚拟形象。但是基本会以选手的现实植入体为参考,比如申王,他那对冷蛇在现实中也存在,只是无法巨大化。因为虚拟搏斗依赖意识反应,像苏鹤亭这样,专门调过反应神经速度的拼接人没有几个,这跟做改造时主刀医生的技术水平挂钩。
对于大部分斗兽场选手来说,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形象更有利于发挥。只有极少数的选手会脱离自己在现实中的植入体,选择最夸张离奇的虚拟形象,那样很危险。
肥遗就是这种选手。
他把身体分解成了两个,躯体半匍匐在地上,已经接近申王冷蛇的模样了。他柔软且肥硕的身躯滑行时会浮现褐色团点,过长的尾巴拖到了黑暗中,两个身体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共用着一颗脑袋。
一颗脑后鼓有三角植入体,覆带鳞片的类蛇形脑袋。
苏鹤亭简直要以为是分裂了的蝰蛇在打比赛,他甚至怀疑卫知新给他们用了同一款机甲。那表面光泽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颜色。
“熟悉的可怖形象,”主持人放慢的声音为现场增加气氛,“我们轻轻呼喊肥遗的名字……他为自己新增了巨大化的效果。苍天,巨大化真是虚拟比赛的伟大发明,让我们能够更加清晰地观察这些新世界杰作。这是场意识的挑战,在我主持的比赛中,还没有几个选手能够同时操纵两个身体,肥遗就是最特别的那个!他曾经在车祸中半身瘫痪,首次登场时就用了两个身体,虽然那次比赛不顺利,可他相当努力,他在后来又给自己增加了许多极具攻击性的改造,我听说他在现实中也想实现——”
主持人的话被打断了,不论是现场的目光,还是直播的弹幕,都被吸引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一直没有做声,甚至存在感极低的“隐士”选手姗姗来迟。
谢枕书双手交叉着扶在两侧,左右腰边各佩戴一把无鞘窄刀。刀没有拔出,却寒光冷冷。他的面部没有示人,头戴一顶鬼面头盔,把窥探的视线堵死在外。整齐的领口高束,只留出一段白,整个人犹如藏在黑色中的夜行者,拒人千里。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背后,悬立着数米高的黑影。那黑影由菱形碎片组成,最终变作三面怒目、三头六臂的阿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