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泥泞

第一人民医院。

云暮从看诊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看到匆匆赶来的黎雅云等人,这才想起顾子宇也在这家医院。

“黎阿姨。”

他认出了黎雅云,但黎雅云并未认出他来。

黎雅云顿住脚,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小伙子缓缓走来。

在她的印象里,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但看对方熟稔的态度,很显然是认识她的。

云暮上前,先是对一同来的顾维良说了一句:“她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什么时候醒来还不好说,医生说不可再受刺激,如果要去看望,还是等人醒来问过本人要不要见的好。”

不去管对方听了是什么反应,他又转头问黎雅云:“黎阿姨,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

云暮与黎雅云坐在同一把长椅上,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短暂的安静之后,云暮问:“黎阿姨还记得我吗?”

“你是……隔壁的那个男孩?”下来的这一路,黎雅云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最后只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找到了一些相似的影子。

当初带着宁殊离开时,犹记得他在后面追了很久。

“是我。”云暮看着升起的太阳,“其实当时我就很想问一问您,在您的心中,宁殊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在黎雅云长时间的沉默中,云暮轻笑了下:“过去的问题,不说也罢,说说现在的。您是想要她死吗?”

这话难免重了些,但云暮不想再忍了。

“如果,您不想要她这个女儿就彻彻底底别要她,不要总是在她绝望的时候又给她一些希望,最后亲手将希望捏碎。”

“在这个世上,没有不想要自己孩子的母亲。”黎雅云声音微沉,对云暮的话表示着深深的不满。

“是。”云暮承认,“您是没有丢弃她,您只是不爱她而已。从不去关心她好不好,您不停地逼迫她,将她往死路上逼,就好像当初她自己独自在家中煤气中毒之后,您只关心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一样。当时她醒来过的第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您,也没有机会能告诉您,我现在可以说给您听,她说——‘为什么要救我?我想爸爸了’。”

“我生了她,从未亏待过她,她的吃穿用度不比任何人差,现在我只是需要她为弟弟捐赠骨髓而已,如今技术发达,不会有那以前那么大的风险,对身边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可是她连这都不愿,在你的眼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骨髓捐赠一事,需要自愿,她不愿,就算您是她的母亲,也不能强硬逼迫。”

“我没有逼迫。”

“前段时间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不是您的杰作吗?”

黎雅云一怔。

在她眼里,云暮是一个外人,而这件事是她的家事,一个外人不应该过问这么多,不应该管这么多。

“那只是给她一点压力而已,大家也就是当时讨论讨论,又不会一直都记得,况且就算不当那个什么画手,也饿不着她,对生活中的她来说影响不会太大。”

“可那是她自己努力来的成果,是她的心血!被您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毁了,这是一个母亲该对女儿做的事情吗?”听到黎雅云理直气壮的这番话,云暮十分震惊,“你既说只是想用毁了她的笔名来作为要挟让她给顾子宇捐骨髓,那今天那些记者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哪里得知她宁殊就是画手逐暮的!?”

面对铿锵有力的质问,黎雅云无言以对。

“您知不知道,六年前您带着她离开之后,她就不喜欢人群,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面对陌生人会紧张,会无所适从,今天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任那些记者围着她、质问她,您现在可能会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了!”

云暮知道这些话说得严重了些,也知道不应该由他一个晚辈来对长辈说,但除了他,也没有人能为她去说了。

宁殊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纯白色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有不少人住了进去,他们……

——“姐姐,你醒了!”

激动的稚嫩童音响在耳边,宁殊缓缓转过头,看到一张苍白的笑脸,那笑脸逐渐变化,变成了无数的嘴唇,它们张张合合,越来越狰狞,脑海中质问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彻底听不清。

——“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救,枉为人!”

——“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还活着做什么,找个河投了吧。”

——“你怎么不去死!”

——“怎么病的人不是你!”

宁殊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身子不停颤抖,手上打着的吊针开始血液回流。

这一幕吓到了顾子宇,他小小的身子艰难按下呼救铃。

“啊……!”

云暮刚走到病房末端,忽然听到病房传出凄惨的叫声,脚下的步子加快,推开房门,看到病房内只有顾子宇一人,而其他人不知所终。

就在这时,医生也赶了过来。

顾子宇站到黎雅云的身后,看着病床上的人,小脸上满是担忧。

医生先暂停输液的开关,想要将宁殊手上的针抽了,不料遭到了极其强烈的反抗与驱赶,怕伤及病人,他们不敢用太强硬的手段。

“病人现在的情绪失控了,你们谁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想办法让她先稳定下来,其他不相关的人先出去。”

云暮缓缓靠近,蹲下身子,看着这个样子的宁殊满是心疼,用最温柔的声音轻唤:“殊殊,是我,云暮,还记得吗?我说过要永远陪着你,当你的光,我没有食言,我来找你了,你抬起头,看看我。”

“云暮……我的光……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在听到“云暮”这个名字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是更为强烈的反应,宁殊紧紧抱着自己,呜咽,“这个世上,没有人要我,没有人会要我,所有人都离开了!都离开了!”

“我没有走!”云暮握住宁殊的手,安抚道,“你抬起头,看看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许是云暮的声音太过于温柔,也许是与记忆中的音色有了重叠。

宁殊在抗拒所有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动作缓慢将头抬起,与正盯着她的云暮目光对上。

男人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如此近距离地看,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比起分别时尚还稚嫩的他,成熟了些许,棱角分明了些许。

宁殊盯着云暮发愣。

等在一旁的医生借机迅速将宁殊手上的针头拔掉。

轻微的刺痛让宁殊回神。

云暮接过医生手里的棉签按着宁殊还在冒血的手背。

病房内一阵安静。

宁殊突然一掌拍开云暮的手,脸转向另一边,哑着嗓音说:“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突如其来的赶人。

云暮一怔。

“殊殊——”

宁殊不想听他说任何话,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扔过去:“走啊!”

“好,我走,你别激动。”云暮深深凝视宁殊的侧脸片刻,转头对医生点了点头,弯腰捡起被扔到地上的枕头,转身出去。

病房门关上,宁殊看向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你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噢。”

安静片刻,医生说:“这液还没输完,需要重新扎一下针。”言外之意是让她将手伸出来。

宁殊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吊瓶,蹙眉:“不用了。”

“小姑娘——”

“我说不用了!都出去!”宁殊抬手指着门口,不善的眼神瞪着医生。

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医生不敢再劝,只能暂时听之。

当病房内只剩下宁殊一人时,她盯着病房门发了好一阵呆。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有些不正常,无法控制住脾气,难以抑制的怒火,总是出现的幻想,过度否定自我……

听到云暮的声音,看到云暮近在咫尺的脸,她本该是好好跟他说话的,可是她刚才赶走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

宁殊仰头望着一片白芒的天花板,任泪水涌出眼眶。

对自己突然出现的变故,未知与不解深深充斥着胸腔,她感到害怕与茫然。

而与此同时,站在窗外隐匿身形的云暮,将病房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让楚成洋守在外面,自己则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看到他出现,医生自然明白来意,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通过你对她的一些情况的描述以及刚才在病房的状态,我建议你们为她找一位权威的心理专家看看。”

听了医生的话,云暮问:“您是觉得她心理或者精神上出了问题?”

“问题应该还不轻,且是通过长久的积压形成的,应该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将那些积压的情绪都暴露了出来。”

云暮神情凝重点头:“多谢。”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云暮又去了一趟顾子宇的病房。

顾子宇本还厌厌的,见到云暮,瞬间变得有精神,忙问:“叔叔,姐姐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称呼,云暮一愣,他纠正:“要喊哥哥。”

“哦。”顾子宇对称呼兴趣不高,执着问,“姐姐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