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采访,ERT众人没有走平时那一条选手通道,走了另一条不常规的。
神级选手退役,之前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到,粉丝情绪不稳,加上闻声而来的各种记者,常规通道是根本没法走。
下了一整天的雨夹雪仍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回到车里的云暮看向窗外,盯着外面的一片白芒,心里开始担忧——她回去了吗?
“我去,这群粉丝简直太疯狂了,差点就没能活着回来!”
人未到,声先至。
云暮转过头,见好友楚成洋拍着衣服上的雪花,又随便撸了几下头发,跺了跺脚,这才将视线转过来。
看到他在车上,楚成洋眼睛一亮,大步过去:“你在啊?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听了这话,云暮将放在衣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才发现已经关机了。
“没电了。”他说。
楚成洋在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侧坐下来,双脚申展开,挑眉问:“你叫我将人接过来,不打算管了?”
云暮蹙眉:“她还好吗?”
“反正我看着是不怎么好的,你是不知道,人家小姑娘为了赶上你的比赛,太着急,脚了崴,不料刚一进场就听到你亲口说出退役,当时那个脸色哇,简直白得吓人,我看着都心疼,而且当时现场混乱,粉丝的情绪又激动,就算有我看着,她也被推了几次,受没受伤就不知道了,反正啊——”
懒得听好友的碎碎念,云暮倏忽起身。
楚成洋一挑眉:“你干什么去,现在场馆外面堵满了人,只要你一出现,保准被围住,你求我一声,我可以牺牲一下,在这寒冷的天里看着她回到家再离开。”
云暮这厮清冷惯了,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无欲无求只想站在赛场打比赛的样子,还未见过他为了谁变脸色、失态过。
云暮弯腰拿起位置上的帽子,又从衣兜里摸出了口罩,拿过一旁的伞,毅然决然离开。
周昭明处理了一些事回来,看到云暮匆匆离开,忙将人给喊住:“现在外面很乱,你要去哪里?”
云暮顿住脚:“一点儿私事。”
“必须要现在去吗?可能还有两分钟大家就都回来了,到时候还有庆功宴和你的退役晚宴。”
“你们先去,我晚一点儿到。”
他这么说了,周昭明也没有理由拦着,于是叮嘱:“你当心点,绕着人群走,别被发现了。”
…
努力抓住,然后又失去。
从八岁那年起,宁殊似乎就陷入这样的一个循环里。
电竞场馆的灯光已经暗了,无论大家愿不愿意,最后都不得不离开。
无数举着灯牌的粉丝守在门口不肯离去,含泪看着选手走的那一条道,希望可以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哪怕渺茫,仍然存着一丝幻想。
宁殊也是这群粉丝中的一员,这一刻,她面对生人时的紧张与不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茫然无措。
时间久了,留在场馆外的粉丝越来越少,逐渐由吵闹变得安静下来。
宁殊知道,云暮不会出来了,他兴许已经从别的路离开,因为以他的性子,要出来早就该出来了。
那一道代替父亲主动闯进她心里的光,支撑她走到今天的那一抹希翼,在今天,消散了。
说什么会做她永远的光,都是骗人的;说什么会永远喜欢她,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只要她需要,他就一定会在,也是骗人的……所有的一切,统统都是骗人的。
他那么好,忍受了她这么久,终归是要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去,终归是要过他自己的生活。
而她呢,从小就没有人喜欢,但凡有人提起总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存在,总是被人嫌弃、被人厌恶,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曾经还痴心妄想着改变,妄想着在分别多年以后用新的面貌去见他,妄想着他还跟那时一样,将她捧在手心……
她想,她上辈子应该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这一世是来赎罪的。
不然为什么总是给了她希望,又将希望剥夺;在她绝望之际,点亮一盏微弱又温暖的灯,当她觉得可以抓住这一束微弱的光芒、微小的温暖时,转头就将其熄灭。
反反复复……
…
当云暮赶到场馆正门外时,现场已经没有多少粉丝了,他撑着伞,压低帽子,借着昏黄的灯光视线快速掠过每一张脸,没有发现那一张让他熟悉的小脸,将帽子压得更低,向来时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出现的突然,又离去得突然,陷入低落情绪中的粉丝没有丝毫的察觉。
电竞场馆很大,绕着它的周围走,走了近三分钟才彻底走过。
因为天气原因,这会儿还在外面的人并不多,而这也为他寻人增加了大的便利。
以他对她的了解,此刻的她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
…
清冷的街道,昏黄灯光照耀下,一抬眸便能够看到细细的雨丝和飘散着的雪花。
路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脚一踩上去就是一个浅浅的印子。
宁殊沐浴于雨夹雪中,神情恍惚漫无目的向前,她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能去。
进场馆时崴了脚,此刻走路时一瘸一拐,但却又好似感知不到疼。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时间,她突然停住步子,抬头望着天,视线却被一把伞给挡住,愣了片刻,就着仰着头的姿势,僵硬缓慢地偏移,视线最后停于一张脸上,准确而言,是停在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上。
他们站在灯光下,黑色大伞遮于头顶,于昏暗中彼此对视。
他换了赛场上穿着的队服,穿了一身黑色便服,戴着黑色帽子、黑色口罩,将整个人牢牢遮住,只露出了那一双她十分熟悉、总是盛满星光眼睛。
他还是他,还是初遇时的那个气质优越的天之骄子。
而她也还是她,还是那个无人要的小可怜,狼狈、不堪。
他们都没有变,都维持着初见时的模样,就连情景都是这么的相似。
她全身湿透,大衣的末端偶有雨水滴落,头发凌乱,头上以及身上还有着未化的雪花,眼睛无神,一如初见时那只淋湿的小猫咪。
除了身高,什么都没变,还是一样让他怜惜,让他心疼。
小可怜,想领回家。
宁殊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同情,被他一如既往温柔缱绻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再想靠近,反而是想逃。
明明是想以全新面貌站在他的面前,想要叫他看看,她也是可以很好的,但是没想到重逢之时,他风光依旧,她狼狈依旧。
宁殊的心里涌出无限难堪,抿着抿着唇瓣,脚下意识往后退,转身就欲跑。
云暮洞察到她的动作,在她脚还没踏出去前,拉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比起采访视频和休赛期直播时要好听,也比面对镜头时柔和。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期待了许久,努力了许久的重逢,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没有听说,也没有发现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不愿意站在赛场上,不愿意再成为那个星光闪耀的人,不愿意再继续做她的那一束光。
那他还来找她做什么!?
此刻的宁殊陷入了自己的一套逻辑链中,丝毫没有去想,他怎么会知道她来看了比赛,又是如此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一直潜藏在心底的崩溃,在见到他的真人出现后,彻底爆发,嘶吼道:“你放开我!”
她只想逃,逃离这里,逃离母亲,逃离那个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殊殊,你冷静一下——”
“我不听,我不想听,你放开我!”宁殊捂住耳朵,直摇脑袋。
没有真的喜欢她,没有人能够一直忍受她,没有人会真的对她好。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云暮将伞丢弃,双手稳住她的身子,任雨雪冲刷着面庞。
“殊殊,你听我说——殊殊!”
眼见着她身子倒下去,云暮瞳孔一缩,忙将人揽进怀中,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叫人将车开过来,才想起手机没电关机了。
…
大巴车里,ERT的队员都上了车,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刷着手机,看网上的消息——热搜第一#暮神退役#,第二#ERT夺冠#,第九#ERT队员哭#。
车上安安静静,丝毫没有拿了冠军该有的喜悦。
而身为队外人员的楚成洋,没有身为外人的自觉,坐在周昭明的身边像是在自己队伍的车里,自在得很。
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安慰情绪低落的ERT队员:“拿了冠军嘛,就应该开心一点儿,别搞得跟错失了冠军似的,这个行业的黄金期也就那么几年,他也打得够久了,退役是迟早的事。放眼整个联盟,谁有他的荣誉多?如今拿了冠军,又拿了FMVP,满身荣光退役,成为整个KPL的传奇,也是最好的时机,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碎碎念倏忽嘎然而止,众人狐疑抬头,看到他们的队长脱了外套将横抱在怀的女孩包裹住,身上的毛衣被打湿,头发和肩上都是雪花。
他们素来清贵注重形象的队长,何时这样狼狈过?
一阵错愕,鸦雀无声。
云暮抱着人到后座,沉声道:“麻烦先开车去我家。”
众人这才回神。
他们有着大大的疑惑,但却没一个人出声,纷纷用余光往后座瞟去。
楚成洋起身移到后面的座位,看了眼云暮怀里的人,又抬起头看着他,问出了车内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怎么回事啊这?”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