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宁殊独自吃了晚饭,回到房间写了作业,自己乖乖洗了澡,到厨房倒水喝时看到保姆阿姨还没走,于是问:“阿姨,我妈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长得好看,声音甜糯,跟个小仙童似的,性格乖巧,保姆阿姨很喜欢,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没有哦,你写完作业就乖乖睡觉。”
宁殊捧着水杯,咬着唇瓣,垂着头,回到房间,从还没关上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与屋内的亮堂形成对比。
房间很大,视野很广,然心却是空的。
第二天放学之后,宁殊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父亲伸手想要拿旁边桌上的东西,但因行动不便,始终没能够得着。
宁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红着眼眶快步上前:“爸爸,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宁家明手一抖,表情一怔,僵着的手收回,转头的同时将脸上的痛苦收敛。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殊殊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宁殊垂下眼睫,“爸爸想拿什么?”
她其实没有吃,但不想让病中的父亲担心。
“口渴,想喝点儿水。”
宁殊倒了一杯温水给到父亲的手中,想了想,问:“她没有来吗?”
宁家明手抖了一下,沉默喝了两口,将杯子递回到宁殊的手中。
父亲的沉默,告诉了宁殊答案。
她的母亲,父亲的妻子,本该在这种时候陪伴在父亲身边的人,自从父亲生病住院之后,却从未来过医院,哪怕一次。
这天宁殊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家里一片漆黑,她以为保姆阿姨会跟往常一样给她热着饭,可一进厨房才发现里面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愣愣站着,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不知过去多久,听到客厅传来响动,抹去脸上的泪,走出去,见穿着睡衣的母亲拿着水杯,压抑着情绪问:“阿姨今天没有来吗?”
黎雅云淡淡瞧了她一眼:“我给辞了。”
“为什么?”宁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拿着几千块的工资,就给你一个人做饭,不划算。”黎雅云看向电视柜,下巴一扬,“我放了些零钱在那里,以后你的饭,自己解决。”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和爸爸?”宁殊冲着母亲的背影喊,“爸爸住院后,你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从小到大,你对我也总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抱过我,你不喜欢我们,甚至是讨厌我们!”
黎雅云背对着宁殊,沉默近一分钟,而后什么都没有说,回了房间。
看着房门关上,宁殊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腿,脑袋搁在膝盖上,小声呜咽。
她今年也才八岁,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哭了几分钟,宁殊站起身,刚一迈步,脚麻导致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跌进了沙发里。
她就着摔到的姿势没动,脸埋在臂弯里,闭着眼睛,紧紧咬着下唇。
待缓过劲,拿了钱出去买了点吃的解决口腹之欲。
接下的每天,宁殊都会在放学去医院的路上随便买点吃的垫肚子,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到九点多才会回家。
回家之后自己洗了澡再写作业。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宁殊奶呼呼的小脸变成了标准的瓜子脸。
这天,宁殊还没放学,接到了医院护士的电话,说是父亲突然病危了。
她顾不得还在课上,直奔向医院而去。
到了病房没有看到人,宁殊心中慌乱,跑出病房逮着人就着急问:“我爸爸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护士正好认识宁殊,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急得直哭,有些不忍,蹲下身子,给她擦了眼泪,声音轻柔:“你别着急,抢救过来了,只是还需要观察,我带你去见他。”
宁殊抹着眼泪,哽咽着还不忘道谢:“谢,谢谢。”
经过这一折腾,宁家明的身体弱了很多,大多时候都是躺在病床上。
宁殊也是后来才得知,父亲那天突然病危,是因为家里人找来了,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
从她有记忆起,见过爷爷奶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爷爷奶奶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她,父亲因为她们母女俩跟爷爷奶奶闹翻,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而这次爷爷奶奶来,是见着父亲病了,要他将遗产全部留给他们,父亲不同意,发生了争吵,这才造成了病危。
宁殊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索性学校也不去了,就每天守在病房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与无助。
宁家明侧头看着女儿,招了招手:“殊殊,过来。”
宁殊上前,乖巧问:“爸爸,你想要什么?”
“坐。”
宁殊应声坐下。
宁家明拉住女儿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慈爱:“这段时间,辛苦我们殊殊了。”
“不辛苦。”宁殊连连摇头。
宁家明微笑:“我们殊殊长大了,懂事了,爸爸很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很希望你能够慢一点儿长大……殊殊啊,爸爸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别恨你妈妈,她也挺不容易的,以后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过日子……书房里有一处隐秘的小柜子,我带你看过,还记得吗?”
宁殊抿着唇点头,泪珠子直往下掉。
“别哭,我们殊殊生得这么好看,哭起来就不漂亮了。”宁家明抬手想为女儿擦拭眼泪,无奈够不着,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又继续道,“那柜子里,有一本房产证,写的是你的名字,那本来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现在提前给你了——”
宁殊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哽咽道:“是嫁妆就该以后亲自交给我。”
“好。”宁家明勉强一笑,“爸爸就是提前跟你说,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你自己要收好,以后没准能用得上。”
这一刻,小小的宁殊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或许就要离开她了。
宁家明终究没有撑过这个夏天,死后尸体直接火化,没有葬礼,除了宁殊之外再无人相送,走得悄无声息。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宁殊安顿好父亲的后事,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跟人打电话,脸上敷着面膜,谈笑风生。
想到父亲离开后给她打电话始终打不通;想到父亲为了这个家操持多年,无怨无悔,最后却无一人相送,走得孤零零的……胸口的火气窜上脑海,一向乖巧的她抬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
玻璃陶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黎雅云蹙眉,看向宁殊的视线中充满着不悦,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一声后挂断,而后才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疯!?”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心狠的人……”话没说完,宁殊已泣不成声,随后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她委屈,为父亲,也为自己。
这些天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黎雅云沉默看着她几分钟,嘴唇微动,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向屋里走去。
“他走了!”宁殊哽咽,抬头看着母亲的背影,“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黎雅云身子僵住,听着身后的啜泣声,脚跟转了方向,回身,倏忽瞳孔一缩,大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