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见顾二奶奶盛怒,也不敢多说别的。
等背过顾二奶奶,钱妈妈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这几日,宁姨娘份例上的饭食和炭火,都按时给她送去。这事仔细让奶奶知道了。”
钱妈妈害怕菱月在老太太跟前递小话。
饭食和炭火这两样是最显眼的,这要万一给人抓个现行,二奶奶的名声可就臭了。
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交代完,钱妈妈心里实在不痛快,一口“啐”在地上,骂道:“个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日子且长着呢,都是一个顾府里头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
第二天早上。
荣怡堂。
老太太在一众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净过面,用过早饭。
老太太七十许人,已是高寿。
满头的银丝,不过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这么多年一直无病无灾的,每日里精神很好,胃口也好,身体富态,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
儿孙中除却一大早去早朝的、坐衙门的,还有平时就住在书院上学读书的,其余的子孙,包括儿媳妇们、孙媳妇们,还有大大小小的曾孙子、曾孙女,都按例来请过安了。
人一散去,众人顿时清闲下来。
老太太正说要赏花呢,老太太是爱花之人,这个时节,兰花开得可漂亮。
荣怡堂里有个花房,天冷的时节专门用来给花草避寒的。
只在出太阳的时候搬出来晒一晒。
菱月取了老太太的狐裘大衣来,给老太太穿得暖暖和和的。
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老太太,一路往花房而去。
正走着呢,忽听老太太说道:“菱丫头,我怎么瞧着你这气色不大好啊。”
菱月已经连续两日没睡好了。
为着宁姨娘的事,她心里一半是难过,一半是着急。
这两日绞尽脑汁地想着破解之法。
在老太太跟前,菱月只是一笑。
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慢慢地往前走着:“老太太,菱月昨晚没睡好呢。要说还是咱们老太太眼神好使,别看我和红药姐姐睡一个屋子,平日也在一处,她可什么都没瞧出来。”
菱月一句话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老太太听了,指着红药笑道:“听听,这又编排起你来了。”
红药笑道:“有老太太宠着她,哪个人她不敢编排。”
这话老太太听着高兴,对菱月道:“你红药姐姐说都是我宠得你,既这么的,我也不好白落一个虚名。菱丫头,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补个觉去。我这里这么多人呢,使不着你。你这就去吧。”
说着又笑:“不然你这脸色儿白里泛青的,杵在这里也怪吓人的。”
老太太是很幽默的。
一众丫鬟婆子们都凑趣地笑起来。
老太太既发了话,菱月便回去补眠。
说是补眠,其实心里压着事,如何睡得着。
昨日去给顾二奶奶“请了安”,可即便那边心有忌惮,效用也是一时的。
宁姨娘的事,还得想个长远的法子才是。
中午头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丫头来给菱月送中午饭。
一碗热乎乎的白米粥,一碟子焦黄酥脆的小炸鱼,还有一道绿油油的香油菠菜。
小丫头脆生生地道:“这道香油菠菜是老太太从自己的饭食里挑出来的,让姐姐趁热吃。”
便是她不说,菱月也瞧出来了。
大冬天的,青菜可比鸡鸭鱼肉难得多了。
便是府上的主子,这种时节餐桌上的青菜也得数着吃。
若不是老太太想着她,下人的饭食里哪能见得到青菜的影子。
众丫鬟里头,老太太一向最喜欢菱月。
菱月不仅在衣食上受到老太太的关照,便是在为人处世上,也颇得老太太的指点。
老太太是个有智慧的老人家,菱月跟在老太太的身边,光是潜移默化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要说老太太对菱月的好处,那真是说也说不完。
菱月对待老太太,就像是孝敬自己的亲祖母一样,一向是既敬且爱的。
不,应该说,菱月的亲祖母虽说慈爱,但菱月便是对亲祖母,也远没有对老太太这样的感情厚度。
这样说,未免显得菱月有些不孝。
然而,比不了就是比不了。
这几样饭菜都是菱月平时爱吃的。
菱月吃着,不觉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对她再好,宁姨娘的事,也绝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漏了口风。
诚然老太太是个好人,对下人也一向宽厚。
但菱月很清楚,宁姨娘这件事,老太太是不会管的。
这里头有两层道理。
头一个,顾二奶奶是主,她是奴,她要是向老太太告发顾二奶奶,就是以奴告主。
老太太最是重视规矩礼法的,以奴告主,可谓上来就犯了老太太的规矩。
出招就输了。
这就好比做奴婢的去衙门里告发主人,主人到底有没有犯罪这个事且先不论,做奴婢的先得挨上三十个板子。
无他,只因为以奴告主,这是触犯了律法的。
第二个,也是更要紧的。
顾二奶奶娘家姓崔,崔氏一族是个高门望族,树大根深,族中子弟多在朝廷任职,枝繁叶茂的。
老太太便是知道了这事,又如何肯为了一个小小的宁姨娘,扫了这个崔氏孙媳妇的脸?
菱月深知此理,故而便是老太太无意问到,菱月也是拿话遮掩过去。
***
老太太歇晌的时候,红药偷空回来了一趟。
见了菱月便出口调笑道:“我们菱丫头这日子过得比府上的主子还舒坦了。青天白日的,也没见生病,倒能在炕上歪一整天。”
红药虽说和菱月要好,但是对于老太太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要说红药一点不吃味,那也不现实。
说起来,红药比菱月年长几岁,论起服侍老太太的年头,比菱月还长呢。
菱月听她这样说,回过头来笑道:“姐姐中午是不是吃饺子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红药没听明白。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饺子?”
菱月一笑。
这会子红药也反应过来了,她吃饺子是最爱蘸醋的。这妮子是在拐着弯说她吃醋呢。
“好哇……”红药上去就咯吱菱月。
菱月脱了衣裳在炕上躺着的,此刻能往哪里逃,只能一叠声地告饶。
又道:“姐姐快别闹我了,人家心里烦着呢。”
红药一听,知道这说的是宁姨娘的事,也不由地停了动作,叹着气在炕边坐下来。
昨日菱月从惜红院回来,宁姨娘那头的情况,红药是问过的。
对于宁姨娘的遭遇,红药也很是叹息。
“宁姨娘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母夜叉!”
“她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就好了。总有个依靠。别人也不敢这样欺负人。偏生她又没有。”
菱月心里沉甸甸的。
红药看她这样,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宁姨娘她知道你的心。这可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咱们说是都在一个顾府里头住着,实则隔着院门就像隔着一座山。你便是个做主子的,那手也伸不到人家院子里头去。何况是咱们这样的身份。”
菱月没言声。
一时屋子里安静得只有炉子里火苗上窜的哔啵声。
过了一会子,红药小声道:“这种时候,你倒一门心思地操心别人。你看看其他丫鬟,近日里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尽往老太太跟前凑。就想着什么时候那一位过来请安,好让人家瞧见。你倒好。”
红药点她一句。
她还得去老太太那头听着动静,这就得走了。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
菱月眼睁睁地看着红药掀开棉帘子,一低头出去了。
宁姨娘的事情,红药是尽知的。
可这似乎一点也没能影响她对给主子做妾这件事的热情。
菱月看在眼里,实在不能不感到惊讶和奇怪。
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人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悲惨的故事,似乎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和自己是无关的。
菱月回过头去接着寻思宁姨娘的事。
别说,经过这几日的冥思苦想,这天下午,还真让菱月想出一个可行性蛮高的法子来。
若是一切顺利,想必能一劳永逸地把宁姨娘从火炕里救出来。
当天晚上,菱月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
老人家觉少,老太太又一贯是早起早睡的。
按着惯例,菱月早早地就来到老太太的卧房,好服侍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一见着她,先拿眼睛仔细地往她脸上瞧,查看的结果让老人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脸色儿可比昨个儿好看多了。”
菱月笑道:“这都多亏了昨日老太太赏的那碗香油菠菜。我吃了之后,晚上睡得可香。这不今个儿气色就好了。”
老太太笑道:“看这小嘴甜的。”
菱月一本正经地道:“老太太,菱月这可是实话实说。老太太若是不信,今个儿不妨再赏下来一道青菜给我吃。我吃了,保管明个儿气色比今天还好呢。”
老太太一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指着菱月对旁边的丫鬟道:“看看菱丫头这都想的什么美事。她也不看看我比她多吃了多少年的干饭,我能上她这个当?”
众人都乐了。
老太太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对待下人也一向宽厚。
荣怡堂里从来少不了欢声笑语。
***
上午时分。
今个儿日头好,老太太穿戴得暖暖和和的,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外头逛园子去了。
顾府里有一个大园子,里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说头,一年四季都有景致可赏。
几日前,那一小坛子梅花雪,便是去园子里的那片梅林里采的。
这个时节,园子里许多花草树木都枯败了,不过,冬日自有冬日的清景。
菱月并没有同去随侍老太太。
她在屋子里弄熏香呢,这会子弄好了,一会儿等味道散发开来,正好老太太也回来了。
菱月一边手上做着事,一边想着等中午老太太歇晌,就去惜红院找宁姨娘。
冷不防就见红药掀帘子进来了。
红药刚陪了老太太一同出去的,这才有一刻钟没有?怎地就回来了?
菱月问道:“姐姐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红药一脸的笑容,道:“先别弄这个了。你上次弄的那个梅花雪,老太太让你去取来泡茶,就泡前不久新得的那罐子大红袍。老太太说了,‘告诉菱丫头,有贵客到,让菱丫头先去泡茶来’。”
红药学着老太太的语气。
菱月看出红药促狭。
明明一张嘴就能说清楚到底是哪位贵客,就是不说,明显是逗引菱月来问。
菱月满足她:“好姐姐,快告诉我,究竟是哪位贵客?”
这时候,透过棉帘子,已经隐约能听到外头的人声了。
听着是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老太太回来了。
冷不丁又有小丫头掀帘子进来,说了一遍和红药一样的话。
有小丫头在,红药不便说什么。
只得给菱月使个眼色,说道:“叫你泡茶呢,快去吧。”
说着,红药伸出手来,暗示性地往菱月腰侧轻轻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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