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愈关入大理寺后,伤势好转迅速,背部已无大碍。永安公主想偷偷去大理寺探望裴远愈,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宁贵妃得知此事,训斥了她:“如今裴家什么境地,你还敢往上凑,叫你阿兄知道,定要把你打死!去去去,去清虚观修行一月。”
裴远愈关入大理寺的第五日,从河东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件证物。
皇帝看过之后,冷冷地问:“这真是从裴九洲节度府的密室里起获的?”
程振元陪着小心道:“正是,且有柳节度使、高节度使、河东几位将军共同见证,绝无造假之可能。这是他们所书的证供。”
皇帝攥紧拳头,一言不发。紫宸殿寂静得可怕。一炷香后,皇帝下决心道:“将证物交给三司,立刻提审裴远愈,按大魏例律处置。”
大理寺诏狱
眼前的广七寸,长一尺二寸,前圆后方的衮冕,精美的白玉珠十二旒,玄衣熏裳,玄衣上绣着日、月、星辰、龙、山、华虫、火、宗彝八章,熏裳上绣着藻、粉米、黼、黻四章,这是皇帝御极的服饰。
而供词皆指证这服饰从河东节度府的密室发现。若是说柳节度使和高节度使为了吞并河东兵力而做了伪证,但证人中有一人,绝无做伪证的可能,父亲的判官赵又予,他的性命都是父亲救下的。
看着眼前的这些,裴远愈目光有些迷惑而凄凉。在他心中,父亲是绝对不可能谋逆的,但如今桩桩件件,都无可抵赖。
裴远愈看到了诏狱提审房所有人的表情:崔怀亮的沉重,御史大夫的轻松,张继的痛惜,舒王的轻嗤、程振元的不屑。
未等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开口,裴远愈沉声道:“远愈无话可说,请圣人裁夺。”
提审结束,张继步子如灌了铅一般迈入升平坊坊门。裴远愈不仅是他的上司,虽年岁比他小,但却是良师益友。眼见他性命不保,自己却爱莫能助。沮丧地抬起头,看见一车舆边上有个奴婢模样的小娘子冲他招手。心中纳闷,走近一瞧,原来是崔逢月的婢女观书。
“我家娘子不便露面,还请张丞寻一处方便说话之处。”
张继会意点点头:“那请崔娘子到寒舍吧!”
观书依着崔逢月的吩咐,守在了大门外,戴着帷帽的崔逢月避人耳目,悄然进入了张继的家。
“张丞,虚礼都免了,远愈哥哥到底怎样了?阿耶定是没有和我说实话。”
张继犹豫半天,都到了这个时候,再瞒着崔逢月,毫无意义:“崔娘子,裴九洲谋逆大罪无可抵赖,裴卿怕是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审裴远愈的过程、有人企图在京兆大狱杀死他及今日的审讯结果听得崔逢月一直紧紧攥着拳头,尤其是说到裴远愈狱中遭人暗杀,发觉掌心钝痛,原来指甲被折断了。
按照张继的说法,皇帝的红批若是下来,裴远愈难有生路。那她之前所想不能坐以待毙果真没错。崔逢月看着张继,沉声道:“我想将远愈哥哥从大理寺诏狱中救出。”
张继心中一惊:“崔娘子是要劫狱!?”
崔逢月一脸坚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与远愈哥哥浪迹天涯,我也乐意。劫狱肯定是跑不了的,只能智取。张丞给出个主意。你安心,我崔逢月定不会把你出卖了!”
张继忙道:“崔娘子大义,张继又岂会是忘恩负义之人,当年若不是裴卿,某怕是要死在穷凶极恶的罪犯手中。张继担心的是崔娘子及家中都会受牵连。”
崔逢月点点头:“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想过了。崔家及高家圣人不会轻易处置,顶多是罢官,定是性命无忧的,而这世上,只有一个裴远愈。”
只见她从袖袋里掏出一物件递给张继,打开一看,竟然是加盖刑部官印的空白过所。
“昨日,借口到刑部等阿耶,看准时机,故意与司门郎中发生碰撞,趁他去给我找医女之际,偷到了一份过所。如今只需要将远愈哥哥从大理寺带出来,承天门的报晓鼓一响,我俩立刻出城去。若是大理寺私自放了远愈哥哥,他定也不愿意走。”
张继眸中掠过赞赏,心中不由敬佩起崔逢月。只有十七岁的娘子,有胆有识,多少男子都不如她。
沉思许久,张继道:“崔娘子,我有一计策,但要连累崔尚书的。大魏所用提审犯人的提审单制式相同,只是所书内容和印信不一致。我从大理寺给娘子一份,娘子以宫中问话为由书写清楚,盖上崔尚书私印,我再从鬼市给娘子找两人冒充刑部狱卒,后日将裴卿从大理寺大狱带出。”
回到崔府,崔逢月拉起傅姆的手道:“傅姆这些年操持崔家不易,林姨娘又对中馈之权虎视眈眈,将来若是我……家中还得傅姆多多操心才好。”
李傅姆眼角带泪道:“娘子安心,老奴拼了性命,也不叫崔府中馈落入痴心妄想之人手中。”
崔逢月只留下日常帮着自个理账的弄棋吩咐:“只留下一贯铜钱,把我私账上其余的铜钱都换成金锭,与珠宝首饰一同收拾妥当。”
弄棋一惊:“娘子,您这是……”
崔逢月示意她噤声:“也瞒不过你,我恐怕要出趟远门,你再去买辆普通的牛车,别招人耳目的。”
弄棋是个聪明的,急得无声地掉下泪来:“娘子,带我一起。”
崔逢月轻轻摇摇头:“如今还不行,在京城好好的,将来再做打算,别叫他们知晓。”
“娘子一下要想悄悄换出这许多金锭,怕得找裴娘子,裴家的柜坊(1)这些年都是她在打点。”
崔逢月沉思片刻道:“嗯,我明日去找裴姐姐。”
永安坊 裴家别院
一月有余未见裴书怡,虽愁绪满怀但还是真心欢喜,崔逢月笑道:“裴姐姐,多日未见了。”
裴书怡勉强笑笑,将她拉进了寝房。
房门紧闭,房内只有她俩。
“裴姐姐,我今日来,有事要你相帮。”崔逢月踌躇些许,才将心中筹谋一五一十说给裴书怡。
裴书怡沉默许久,才慢慢道:“逢月,你们要往哪里去?”
“远愈哥哥心中定是要将这些疑惑弄个明白,我们出通化门往河东去。只是我们这一走,怕是也要连累书怡姐姐。”
裴书怡心中黯然,走近崔逢月,眼中带着愧疚:“逢月,裴家不能给你一风光的婚礼,反倒叫你和裴郎东躲西藏,你们今后就要受苦了,我倒是无妨,怕是会连累崔家。金锭不用换了,裴家经营柜坊酒肆衣肆这么多年,这些都是裴郎的,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崔逢月连连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
裴书怡按下她的手道:“我晓得逢月是执掌中馈的高手,体己钱定是不少,上千斤的铜钱装两大车从崔府运出来,人还没有走呢,怕是崔家都知晓了。你稍待,我去给你将金锭取来。”
崔逢月促狭地笑笑:“如此逢月谢过,让书怡姐姐看笑话了。”
不多时,裴书怡拿出三个盒子:“这两个盒子里各五十两金锭,另外一个盒子是飞钱,大魏任何一个裴家柜坊都可换成钱,携带方便些。逢月,万事小心。后日我在通化门边上遥望裴郎一眼。”
崔府,夜半,子时,月色朦胧。
弄棋将守在崔怀亮院落门口守夜侍卫支走后,崔逢月悄然进入了书房。书房自然上锁,但崔逢月执掌中馈有钥匙。摸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摸索到书案边,上有一个戗金水纹盒。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颗铜钱大小的夜明珠置于书案上,待了片刻,发出微弱的光。她双手止不住抖动小心翼翼打开纹盒,预先准备好的朱砂印油,在提审单上盖下了崔怀亮的私印。将提审单放在一旁令印油风干,借机整理好书案,物归原位。一切就绪,正要离开书房之际,却听到了院外有动静。
糟糕,出不去了!崔逢月惊得一下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1)柜坊,有现在银行的部分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