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惊变

刘鸾箫刚入崔逢月的院门,就有婢女往内里喊道:“刘娘子来了。”

她轻轻掀帘进去,只见崔逢月的下首坐着她的庶妹崔明珠和太医院医女沈暖烟。

崔明珠看见她进来,忙起身道:“刘姐姐来了,前日阿耶还提起你的楷书又精进了一层。”

刘鸾箫心道,定是自己的阿耶又将自己的书法习作拿去给崔尚书瞧了:“明月妹妹过奖了!沈姐姐也来了!”

听到“姐姐”二字,一袭青色襦裙的沈暖烟犹豫了须臾,淡淡地冲着她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别再提楷书了,我听了都头疼。你们今儿来得这么齐,倒是像我下了帖子请来的。”崔逢月笑道。

“都是来给阿姐道喜的!如今京中都传遍了,别人家的娘子都是榜下捉婿,裴少卿却是郑重其事走到阿姐跟前求簪花,羡煞了京中的娘子们!”

听了这话,刘鸾箫心中一酸,但面上堆笑道:“给逢月道喜了!如今裴少卿在宫中参见相公,向主司(1)谢恩,永安公主要是不在宫中起拦住裴少卿,怕一会儿裴他便从宫中赶过来!”

提起永安公主,崔逢月脸上一沉道:“明知道远愈哥哥有了婚约,也断断不会理她,永安公主今日还拦着他要给簪花,贼心不死!”

沈暖烟瞟了一眼刘鸾箫,转头对崔逢月说:“妹妹安心,我刚在宫中给宁贵妃请了平安脉时,在咸池殿听到宁贵妃训斥公主,叫她离裴家远些!想必这会儿怕是不敢去缠着裴少卿了。”

刘鸾箫赶忙说:“还是沈姐姐说得对,瞧我胡说!”

沈暖烟淡淡道:“刘娘子还是叫我沈医女罢!”

刘鸾箫面上讪讪点点头。

沈暖烟是先帝太保的嫡孙女。太保如今虽说在京中并无实权,但威望却很高。沈暖烟腹有诗书气自华,自幼却只愿意专研医术,在宫中得了医女一职。

她医术高明,宫中内命妇皆指名要她看诊,连陛下见了她也是礼遇有加的。沈暖烟长崔逢月两岁,自幼与崔逢月一同长大,崔逢月对她的情谊怕是比对崔明珠这个庶出的妹妹还要深。

家中数次要与沈暖烟说亲相看,不是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就是相看时也不知为何都没有被男方瞧上。

崔逢月知道。沈暖烟每次都与相看的郎君说,她体弱,许是日后无福生养,叫相看郎君不要外传。其实,沈暖烟心里有位郎君,但不知姓甚名谁,无从查找。

崔逢月听沈暖烟这么一说,蹙了蹙眉,不喜反而有些忧心:“为何要让永安离裴家远一些?”

崔明珠道:“定是嫌她丢人了罢,阿姐莫要多想。”

这时,崔逢月的贴身婢女弄棋入内:“娘子,裴顺来了。”

给崔逢月行礼后,裴顺道:“崔娘子,郎君拜相公谢主司后,在永兴宫光范门的东廊饮酒,因得了状元,又都是同僚,不免多饮了几杯,怕酒气熏到娘子,今日郎君便不到崔府,郎君邀娘子五日后到曲江宴游玩。”

曲江宴是新进进士大宴于城东的曲江亭子,此宴过后,新进的进士各奔东西,因而也叫“离会”。届时皇帝也会登上曲江南岸的紫云楼,垂帘观看。曲江宴上有教坊乐队助兴,还有各种奢华的吃食,这其中,崔逢月最喜欢的是含桃(2)宴。

“嗯,你给远愈哥哥备些醒酒汤,叫他少饮些,前几日在宫中得了圣人赞许就没少喝,怕不要喝成个醉鬼?”崔逢月掩嘴一笑。

裴顺退去后,沈暖烟揶揄道:“逢月你如今都还没嫁入裴家,这裴少卿多喝几杯都要特意遣人来与你说,将来嫁入裴家,莫不是事事都得经过崔娘子的允准?真是羡煞死人了!”

崔明珠也凑趣:“裴少卿真是好郎君!我要有阿姐福气的一半就好了!”

刘鸾箫道:“将来怕是纳妾也是要得逢月允准的!”

崔逢月笑笑不语,沈暖烟有些不待见刘鸾箫,说道:“如今逢月都还未嫁过去,说什么纳妾!”

“沈姐姐安心,远愈哥哥说了不会纳妾。”崔逢月满面春风。

刘鸾箫听后,心中如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心都在微微抖动,但附和道:“裴少卿待逢月真心,令人艳羡。”

崔逢月转头对崔明珠道:“明月,曲江宴阿姐带着你一道去,若是瞧中如意的郎君,便对阿姐说,我去叫阿娘给你做主。”

崔明珠已经十六,虽长得不如崔逢月妩媚动人,但也眉清目秀,性格婉顺,这么多年,与崔逢月姐妹情深。

崔明珠笑容可掬道:“嗯,如今我先谢过阿姐。”

其实崔明珠心中有个好郎君,近在眼前,她芳心暗许已经三年了,他对她温文尔雅,至今未娶。

拜相公谢主司之后,进士团在主司住宅附近租用院落,院中供帐宴馔,豪华丰盛。裴远愈以状元身份领着其他进士在此曲谢(3)和期集(4),这是进士建立同僚关系网的重要时期。

这日期集时,一俊朗的郎君向他走来:“裴少卿,恭喜高中状元!”

裴远愈抬头一看,是中了探花的江景逸,回礼道:“探花郎,同喜同喜!”

江景逸上前一步,低声道:“状元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无人的后院,江景逸“扑通”一声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个稽首礼:“谢裴家当年救命之恩。六年前的幽州兵变,阿耶差点丧命于回鹘的刀下,幸得裴节度使相救!”

裴远愈把他扶起来:“阿耶并未与我提及此事,江兄勿要放在心上。”

江景逸道:“救命之恩永不敢忘,将来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某定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江兄客气,如此裴某谢过!”

二人随后议论政局,相谈甚欢。

关试(5)过后,裴远愈正式被擢升为从三品大理寺卿,并在曲江北岸的慈恩寺大雁塔下题名,一时风头无两。

三日后,裴远愈与崔家姐妹一同入曲江宴,碰到了江景逸。

崔逢月知道他有事要说,嘱咐道:“一会儿曲水流觞(6)时远愈哥哥警醒些,少喝点吧!我和明珠自个儿玩去了。”

江景逸待崔逢月离去后,才开口道:“我得了得圣人恩典,往浙江道任鄞州太守。裴卿,如今政局错综复杂,在宫中还需多留意。”

“江兄,浙江乃程振元的势力,且如今圣人有意在浙江将农田改为桑田,增加蚕丝的供应,至今还在商议,圣人犹豫不决。若是将农田改了桑田,百姓的吃粮怎么办?若从外地调拨,一定比自产的贵,而桑田比农田的收成要高,怕是圣人会敕令桑田仍按农田征税,不许增加税赋。如此一来,利润如此之高,程党在浙江的心腹定会勾结富商巨贾不要命地争买百姓的田地。江兄多留意!”

“裴卿安心,我定然想法在浙江烧起一把火,若是能将火烧到程振元头上,也算助裴卿一臂之力。”

裴远愈有些忧虑地看着他:“浙江丝绸是在少府监织染署的江南织造局,程振元如今掌管少府监,江兄千万小心!”

江景逸目光深望着裴远愈道:“裴卿安心,此去不管能否成事,江某定不会牵涉到宫中,更不会牵涉到裴卿。”

裴远愈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高声道:“江兄,我们曲水流觞去,算是给你践行!”

巳初(6),陛下来到紫云楼观看,曲江宴上歌舞升平,把酒吟诗,好不热闹。崔逢月也心满意足地吃着她最中意的含桃,眸光脉脉,始终放在裴远愈身上。

不多时,只见舒王和程振元登上紫云楼,不知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眉头紧缩,一脸质疑地看了舒王一眼,随后,深呼一口气,冲着程振元点点头。

一炷香不到,二十余名身着甲胄的金吾卫将裴远愈团团围住,程振元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金吾卫听令,拿下裴远愈,打入京兆府大狱!”

作者有话要说:(1)主司,科举的主试官。

(2)含桃,樱桃

(3)曲谢,和主试官介绍自己的情况,建立良好的关系。

(4)期集,在正是录取的敕文下来以前,新进进士的聚会。

(5)关试,吏部的考试,通过考试后,进士才能取得吏部参加铨选授官的资格,开始正式步入仕途。

(6)曲水流觞,是依照古人的传统,进士及第坐在河边,酒樽自上流顺水留下,停在谁的面前,就要饮酒作诗。

(7)巳初,早上九点